雨夜仰春帖

谈起江南的春天，让人想到的一定是“草长莺飞，杂花生树”这一派欣欣向荣的烂漫春光。但江南的春天有多美丽，这入春前的冬雨便有多绵长。“江南殊气候，冬雨作春寒”这是苏辙曾在江南的冬末写下的诗句。彼时正是元丰三年，他为营救因“乌台诗”案下狱的哥哥苏轼被贬筠州，心境由此可以想见。一千多年过去了，这江南的气候殊未改变，连绵多日的冬雨依旧铺天盖地、如丝如缕，让今年这个初春时节格外的寒冷料峭。

在这个独自晚归的深夜，我擎着一柄细细的雨伞，走进了这淅淅沥沥的无边夜雨。天空是潮湿的，地也是潮湿的，浓重的夜色里看不清地上是积水还是路面，归家的路走得曲曲折折。无尽的雨水淋漓在伞面上，风卷过来凝结了多日的冷气，悉数打在身上，连心情也是潮湿的了。

快步转过街角，不远处大门口那盏熟悉的路灯就近在眼前。然而，我又退后了几步驻足停下，转角的路边，有一株红梅正在这个寒夜里静静绽放。此刻风势稍歇，潇潇的雨丝依旧细密如织，纷纷扬扬洒落在这梅花上。梅花的枝头上挂满了无数晶莹的水珠，在夜色里繁星般地一闪一闪。被雨润泽过的花瓣也愈发娇艳欲滴，在这一束暖黄色的灯光下，仿佛正熠熠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照水晴花暖愈燃”，我见过在暖阳下的花朵灼灼其华，但在如此天寒地冻的风雨中，兀自发光的梅花还是第一次见到。我惊奇地仰望着这满树薄如蝉翼却又遍布光华的花瓣，冰姿仙风、开的如此安静又如此热烈，夜色都梦幻般地被轻轻揿亮。我仿佛不知何时从凄楚的雨幕下，一步踏入了明媚和煦的春光。雨仍在下，一滴一滴的雨落进花心，慢慢地催开了半开的花蕾，和这眼前的梅花一起，缓缓地落进了我的心内。风雨之境未变，而我的心境却因着这梅花的机缘转了几转。不由想起王阳明说过：“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如此，春天亦不在我的心外。

天生万物，雨本无声、花本无华。这冷雨与这梅花寒夜相逢，打在树枝上、枝条便泠泠有声；落在花朵，花瓣便光彩照人。这相逢，是冬雨春寒的因缘际会，更是梅花的根性情志。“一点梅花报春信，不知何处是菩提”，我想，今夜我偶遇的不止是梅花予我的春信，更是明心见性的顿悟菩提。抬头仰望这点点梅花，一树春天正在我心里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