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整个冬天,终于有了雪的消息。
自去年十月份小麦播种之后,雨就玩起了失踪。干巴巴的禾苗可怜兮兮地等待着甘霖的滋润,四个月的等待,最终换来了个寂寞。麦叶由一开始的翠绿逐渐焦黄起来,在刺骨的寒风下枯草般无助地颤抖着。
小麦枝叶最先干枯的是村东头长军家的小麦,村人戏谑道,你家种的啥麦种,才几个月就黄了,明年给我也换点这麦种,咱好提前收麦子呀。长军脸都绿了:唉,种子下稠了,招了天旱的祸了!
没想到,之后今天这家麦叶发黄,明天那家叶子黄了,庄户人开始坐卧不安。抬头看万里无云的天空,嘴里祈祷着,老天爷,赶紧下点雨,救救麦苗啊!
厄尔尼诺现象长时间地控制着气候,将仅有的一点雨水赶到了爪哇国,严冬高气温再次刷新了历史记录,各种莫名其妙的流行病毒拥挤在高温列车上,疯狂地穿街走巷,入户肆虐,大人小孩频频中招,医院急诊,更是一床难求。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咳嗽声声声入耳,嘶哑腔腔腔剜心。最寒冷的三九天穿着春天的彩衣,在暖洋洋的太阳下翩翩起舞;隆隆的地鸣(地震)声擂鼓喝彩,老天爷真的得病了吗?
忧心忡忡的老年人行动起来了,逢农历3、6、9日或初一、十五日,齐聚村口小庙拜佛祈雨。几经折腾,太阳依然高照,晴空万里,万里无云。有人打哈哈说:龙王爷睡着了,这一睡没个三天三夜醒不来。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岂不是三年都没雨下了?老年人闻言破口大骂:谁说龙王睡着了?老天爷睁眼看着呢。三年不下雨你吃老鸦屙的还要能接得住呢!
“天爷爷,地婆婆,睁眼看看遭灾了;天旱了,着火了,地里的青苗晒干了;快下雨,降甘霖,救下世人感念你,南无阿弥陀佛……”一声声悲凉而虔诚的祈雨调回荡在佛声号号的庙宇里,空气里笼罩着呛人的燃香味。善男信女们坚信只要祈雨七七四十九天,肯定能感动上苍。然而,万里晴空没有一丝云彩,龙王爷真的睡着了吗?
村里庙小,住的神仙也是屈指可数的,祈雨就得上中观山。
中观山是乔山山脉中一个小有名气的道观。相传《封神榜》中赵公明的三个妹妹云霄、琼宵、碧霄为兄报仇,在西岐摆下九曲黄河大阵与姜子牙为敌。由于三霄此举阻挡了封神的进度,道教圣人太上老君和原始天尊驾临西岐,破黄河阵,灭了三霄。后姜子牙封三霄为感应随世仙姑正神,也就是民间常说的送子娘娘。老大云霄的封地为乔山的东观山,老二琼宵的封地是中观山,老三碧霄的封地则为西观山。每年农历六月十五是三霄娘娘庙会,届时各地善男信女们敲锣打鼓放鞭炮上山送纸活,邀请剧团唱神戏,庆祝一年一度的盛会。
当走进中观山庙宇,打开琼宵莲花宝座下那九排金黄色泡钉的小红铁门时,就会发现一潭幽深的山泉水,幽静、清澈而甘甜。平日里小红铁门由两把铁将军把守,一把钥匙在庙宇,另一把却掌控在三霄娘家武功聂村善男信女的手中。每逢天旱,庙宇里管事的就会邀请武功聂村掌管钥匙的人上山,共同打开小铁门祈雨。
当地人把祈雨称作“要雨”。
一般“要雨”的议程由上了年纪的女香客操持。仪式开始,香烟缭绕,钟鼓齐鸣,笙磬同音,祈声袅袅。女香客们用红丝带绑缚在瓶子的下端,瓶口朝下缓缓放入泉水之中,口里念念有词,再缓缓拽上来。如果瓶子里有水,说明近几天就会下雨。雨的大小凭瓶子里水的多寡来判断。如果瓶子里空空如也,则大旱还要持续一段时间。笔者笨想,瓶口朝下怎能装水?但据说很灵验,到底有多灵,坊间这样传说而已。
2024年一冬无雪,祈雨的老人锲而不舍。
“天旱的时间越久,离下雨那天越近。”说这话的人真的是天才,不服都不行。
2025年第一场雪就是在这句“预言”下终于有了消息。在遥远的西西伯利亚及哈萨克草原的积雪和冰面上,寒潮在凝练、浓缩、加强,并形成了2025年北纬60度以南最庞大的冷堆,随后寒潮便气势汹汹地席卷而来,如赴一场义无反顾的千年的约定。
其实,寒潮消息是来自人类的“天眼”。它的前端刚一接触到新疆地区,中原大地的民众就已经做好了迎接它的准备。但还是有人在担心,尽管预报有雪,可天地大了,自家的地里会落雪吗?都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还有农人睡不着,不时地到院子抬头看看黑乎乎锅盖似的天空,心中一直在忐忑不安。
“下雪了!”不知是谁在街道喊了一声,农人翻身跳下炕,披上棉衣就往外跑,气得老伴直嘟囔。
哇,真的下雪了。
灯光下那一片片晶莹剔透的精灵们,在天际间沸沸扬扬着,如悬挂着一块硕大的雪帘。雪花落在脸上,冰凉而令人爽快;接几片雪花舔进嘴里,甘甜如饴。真的是瑞雪兆丰年呐!
“下白面咯,下白面咯……”尽管已是凌晨,山村街道的路灯下却人影幢幢。雪已经遮盖住了路面,农人们还三三两两地站在宽敞的房檐台下,欣赏着空中飞舞的雪花,感叹来年必定是个好收成。
2025年的第一场雪,于元月二十四日凌晨降落。
第二天早上,田野里已经覆盖上了厚厚的积雪,滋润起干渴的麦苗和万物。乔山如一位须眉皆白的老人肃穆而庄严,麦苗终于盖上了温暖的棉被。虫鸟噤声,病毒远遁,空气清新,天地雪白。
“大哥,干啥去?”一大早,外号“闲不住”大哥开着三轮车,拉一袋尿素出村。
“给麦喂食去呀。”大哥幽默地回答说,“老天爷给麦解了渴,咱再给它加强加强营养么”。
“小心别把麦撑死了!”问话的人哈哈大笑。
人勤春早。说笑归说笑,在纷纷扬扬的雪幕里,头戴草帽或身披塑料布的农人迈着匀称、喜悦的步伐,在自家的麦田里追肥。那撒出去一把把白花花的扇形肥料,在空中与飞舞的雪花融为一体,落在麦田里瞬间就消失了。
撒完肥料,尽管全身都湿透了(衣服外面被雪花打湿,贴身的衬衣被汗水湿透),但农人的心却甜滋滋的,忐忑了一个冬天的心终于踏实了。
雪下面的麦苗吃饱喝足了,剩下就是一心一意地储备力量,等春风的号角响起,一股劲儿蹭蹭地拔节长个子,那片金黄色的麦浪放电影似的,已经浮现在农人的眼前了。
农人们换好一身崭新的衣服,一转身,一个温馨祥和、欢天喜地的蛇年春节,迎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