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红

尘世里名叫亚红的人很多，却只有一个名叫亚红的是我堂妹。

我的父亲兄弟五人，到了我们这一代，家族人丁愈加的旺盛，兄弟姐妹二十四人。男十，女十四。堂妹亚红在姊妹间排行为十。

亚红是四爸的三女儿，小我两岁。村子统一搬迁前，我们两家隔墙而居，由于年纪相仿，她也是我一起长大的玩伴。那时候，她就像个小跟屁虫，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已经站在我家的炕头，静悄悄地等我起床陪她跳绳踢毽子。妈说亚红是个勤娃娃，娃娃勤，爱死人。

亚红人前人后喊我哥哥，叫得甚是亲热，声音脆生生的，我却烦她事儿多。

四爸四娘（nia）承包了生产队的山庄，一年四季守在山上很少回家，亚红几乎天天在我家玩，遇到饭时就在我家吃饭，妈妈总是把好吃的拨到她的碗里。

有一年半夜发大水，没在家的四爸家遭了水灾，水从老鼠洞里如消防枪般喷射而出，留守在家的堂姊妹们好不容易堵住这个洞，那个洞又喷涌而出，不一会儿，窑洞里的水就到膝盖了，吓得亚红哇哇大哭。街道汹涌暴躁的洪水声淹没了亚红的哭喊声，睡在炕头的我突然听见了，一个激灵跳起来喊道，“快，亚红家遭水灾了！”父亲和哥哥跑过去一看，真的被水淹了。

父亲和哥将四爸家的孩子们安全地接到我家，转身又跑过去排除险情。亚红和唤苗（12妹）吓得哇哇直哭，妈妈将她俩一边搂一个不停地安慰。亚红苍白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珠，全身在轻轻地颤抖，看得我的心一阵阵地疼。

等父亲和哥排完险回到我家门口却傻眼了，只见洪水从大门涌进了院子。原来他俩去四爸家时走得匆忙，忘了关闭大门，洪水趁虚而入，我家的院子顿时成了一片汪洋……

时光如梭，一眨眼的功夫，亚红便出落成楚楚动人的大姑娘了。外出打工刚回家的我，在村口碰见刚挖猪草回来的亚红，硬是没认出来。

“六哥，你回来啦。”

那脆生生的声音唤醒了懵圈的我。

“哎呀，女大十八变，丑小鸭变成了大美女了!”一朵红霞飞在亚红漂亮的脸蛋上，她羞涩地回了一句，“六哥你真坏，笑话你妹子呢。”

又一晃，亚红嫁人了，有了自己的家，从此便很少再见到她了。

一次，偶听说亚红患了一种很不好的病，心便时时揪着，即使见到她也不敢提起，只能从五哥和九弟（亚红的哥哥弟弟）那儿得到一些消息。

在西安做手术了，放疗化疗中，病情稳定，好转了……

我在心里默默地为亚红祈祷，祈祷老天能够怜惜她。多年前，我的大姐二姐年纪轻轻就被病魔带走了，留下了年迈的爹娘和孩子，留给我的伤痛至今仍无法释怀。我们堂姊妹二十四个已经少了两个，老天保佑，一个都不能少了！

记得2014年的时候，也就是在我的大姐（姊妹排行为二）去世后的第六年，五十二岁的二姐（姊妹排行为六）又不幸撒手人寰。在二姐的追思会那天，乌云满天，寒风刺骨，一直淅淅沥沥的秋雨终于停了，人和天仿佛都屏住呼吸听我泣血和泪的悼词。我几次哽咽得无法成句。就在这时，忽听得肃穆的人群中传来嚎啕大哭，原来是亚红，我的十妹，她再也控住而放声痛哭，一时间悲声四起，天人同哭，响彻云霄，追思会再度被中断……

如今，亚红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五十五岁的年轮即将停止了延伸，她的儿女才稳定了工作，小孙子还在襁褓之中，这怎能不叫人悲伤？

2023年10月30日，在三爸的葬礼上，亚红看起来气色还不错，谁能想到没过多长时间，就传来了亚红病情恶化的消息，我们兄弟姐妹纷纷前往医院探望。

在医院的病房里，我们围在亚红的病床前，两只胳膊同时在输液的亚红还是挣扎着堆出苦涩的满脸笑容，她已经虚弱得连话都说不清晰了。看着她苍白的脸，我的咽喉如塞了一团棉花，噎得我眼泪夺眶而出。怕亚红看到，我赶紧别过脸，从人群挤出来站到一边，任凭悲伤的泪水肆意流淌。

“六哥呢？”亚红找不见我，紧张地询问众人，我赶紧擦干眼泪，强装笑容上前安慰她。偶回头，众兄弟姐妹纷纷偷偷地擦拭泪水。

农历腊月17日，噩耗传来，亚红在春节来临之际，抛下爱她的亲人们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顽疾夺母命片语未留身已去，利箭穿儿心深恩罔报恨难消”；“怨天恨天天无情天夺母命，哭母念母母有恩母走心空。”亚红，看到大门和房门上的丧联，众兄弟姐妹哭倒在你的灵柩前呼唤着，却再也叫不醒沉睡的你。你的儿女更是哭得缓不过气来，任凭一串串泪水打湿了燃烧的纸钱。

到了你的安葬之日，我们早早地来到你们的村口，悲泣的唢呐哭诉着儿女们碎了的心，沉重的鼓点击打得我们心痛到痉挛，金黄色的长号低声呜咽着乡亲们不舍的泪水。男孝一行，女孝一队，伴随着一步一叩首哭到村口，拜到了村口，叩首到了我们的面前。看到舅家祭奠的队伍，一片雪白的孝服拜倒在舅舅们的面前……

亚红呐，如果你有灵，看到撕心裂肺的儿女们，定不忍心。透过泪幕，看到外甥外甥女悲凄的哭喊，我们这些长辈们再也控制不住，和孩子们哭成了一片，惹得观看的乡亲们纷纷抹泪，在心中千遍万遍地呼唤着你，亚红，亚红呐！

晚饭后，到了祭奠烧纸仪式，电子屏幕上循环播放着你生前的美好瞬间，又一次让你的兄弟姐妹们泣不成声。。

亚红啊，去年和前年，生养你的四爸和四娘才刚刚离世，你就迫不及待地追随而去。失去亲人的伤痛还没有平复，你的离世再次将我们心中的伤口撕裂，你让我们怎能不痛心！你怎能舍得离开牙牙学语可爱的孙？你怎能舍得离开事业刚有起色的儿女？你怎能舍得离开手足情深的兄弟姐妹们？

我们兄弟姐妹二十四人如今只剩二十一人了，你的离开给我们这个大家庭每个人的心中又凭添了一道伤口。你怎忍心，亚红啊！

尽管我们在心中千遍万遍地泣血呼唤你，心中知道你再也回不来了，可悲戚的泪怎么也控制不住啊！你是和四爸四娘团圆了，但留在世上的亲人们依然在痛彻心扉！

“铛、铛、铛”的瓦刀声在寒风里响起，匠人已经在你的坟前砌起了简陋的香炉。新鲜的泥土堆起了硕大的墓堆，娘家的花圈被插在你的坟前，凌冽的西北风舞动着花圈两旁的飘带，如叹息着抚摸你美丽的青丝。

五彩缤纷的花圈、花篮、长钱纸、花红纸、引魂幡堆积在你的坟前，熊熊大火里映照着你靓丽的身姿，在冲天的火光里你再次对我们甜甜地微笑着。

亚红啊，天堂再无病痛，唯愿你在另一个世界里安好，在四爸四娘的呵护里幸福快乐地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