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只有十几岁。我是家里的老大,有四个弟弟,二个妹妹,另有爷爷奶奶,十几口人。由于家里人口多,尤其是男孩子多,劳动力少,年年冒工分,经常闹粮食饥荒。新麦下来的时候,能吃上几天大花卷,算是幸运的了。半个月过后,花卷的“花”去掉了,换成了“光腚馍”,即全红干面,或者全玉米面。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吃上一顿白面馍,更大的愿望是吃一顿“猪肉溜馒头”。
我隔壁的邻居,自留地种得好,只有三口人,一个闺女。常年能吃上花卷,有时候还能吃几天白面馍。我经常从他门口过,大大的花卷加上炼猪油的香味,时常吸引着我,使我难以抵抗。有时候扒在他家的门框旁,向里瞅。遇到男主人在家时,他会给我一个花卷子,嘴里说:“怪可怜的,一年不知猪油可曾吃过。给,拿去吃吧。”遇到女主人的时候,她会尖刻地瞪我一眼,说:“去去去!看嘴精。”母亲如果看见,会含着眼泪打我几巴掌,骂道:“没出息的东西!”
春天里,为了改善全家的生活,母亲经常让我们到野地里剜野菜,回家蒸了吃。印象最深的是吃蒸的苦蛮菜。清明已过,苦蛮菜开始出土了,叶儿细长,酷似柳叶,掐着出白水。母亲把我们剜来的苦蛮菜,一棵棵地摘,去掉泥土及枯叶,而后放在清水里,一棵棵洗,洗净晾干,拌上面,放在笼上蒸。蒸熟后,用盐、蒜泥、醋、麻油调配。一股略带苦味、满鼻清香的蒸菜便出来了。每到这时,我同弟弟妹妹们便不再吃馍了,每人吃上三大碗,幸福满满。母亲乐得眉开眼笑。
记得一个春节,父亲为了给我们解馋,特地买来了二斤肥猪肉。母亲切了一半炼油,另一半切成薄薄的长方形,配上几斤萝卜,几斤白菜,少许粉丝,熬了一大锅菜。锅刚开始冒蒸气,一股肉香扑鼻而来,禁不住诱惑的我们兄妹七人,小燕子般地围了过去。好容易熬到肉烂,我们便你一碗我一碗地吃了起来。母亲没有吃,她静静地看着我们,见我们风卷残云般地吃相,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我们吃饱后,母亲才开始吃饭,锅里只剩下了白菜帮子、萝卜条子,连粉丝都不剩一根。母亲仍吃得津津有味,有时还拾起我们落在案板上的粉丝及掉在地上的馍渣。
经常去村西的杨树林,杨树上住着很多白鹭,筑了很多鸟巢。出于好奇,就爬上杨树,发现鸟窝里有许多白鹭蛋。绿皮、椭圆型,极像鸭蛋,只是小一些。
我突发奇想,决定掏些白鹭蛋,卖给炕房的老张头。因为老张头是外地人,好哄,我准备把白鹭蛋当鸭蛋卖,一个可卖二分钱,可暂且解解馋,缓解一下吃红芋造成的胃酸。
同豹子、老虎两个小伙伴商定后,便提着竹篮子,拿着绳子,奔向了杨树林。杨树特别大,树干很高,约有二十多米,树围很粗,约有三米多。老人们说,它影子可照四十五里。由豹子、老虎两个上树,我在树下。把绳子一头拴在竹篮子把上,另一头系在豹子、老虎腰间。他们上树后,把绳子解开搭在树枝上,绳头放下来。我用滑轮原理,把竹篮子吊上去。树上的白鹭窝特别多,不一会我们就掏了两竹篮子鸟蛋。白鹭被惊动了,它们绕树飞着,发出“嗷嗷”的叫声,有一只还差一点嘬着豹子的头皮。豹子并不害怕,而是笑着说:“哈!来真的了。”
我们把白鹭蛋真的卖给了老张头,老张头不知道是白鹭蛋,他问:“这是啥家伙?““鸭蛋。”我们说。“咋这么小?”“是小鸭子下的。”我们随机应变。
他没说什幺,就按二分钱一个,把白鹭蛋收下。我们三个用卖蛋的钱,吃了一顿白面馍,买了一碗杂烩汤。馍那个香,汤那个鲜,我平生少有,差一点连舌头都咽进肚里。
二十多天过去了,老张头担着两筐小白鹭找到我的家,他气愤地对我父亲说:“这是啥家伙?鸡不鸡,鸭不鸭,长长的脖子大高腿,这是啥家伙!”
为此,我被父亲恨恨地揍了一顿,还赔了老张头的损失。
四十多年过去了,我迎来了丰衣足食的社会,每当看到一些人倒掉未动筷的饭菜,或者扔掉依旧新着的衣服,心头就会隐隐作痛,自然而然地便回忆起艰难的岁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