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有一条小路,从我家门前开始,弯弯曲曲,呈“Z”字形,通往家乡唯一的一座学校。路很小,宽不过三米,路也很短,长不过三里。
我上小学那年八岁,第一次走完了那条小路。小路的两边长满了野草,路沟里开满了野花,路基是沙土垫的,旱天路上的土很细,很软,像面,我和同学们经常在路上打土垃仗,用沙土作烟幕弹;涝天路面上像镜子一样光滑,我们赤着脚在路上走,经常用脚拍打地面,使沙土澄出水来。我们的班主任姓王,是个年轻的姑娘,她同我们住一个村,上学放学都是她带着我们。王老师长得很美,高高的个儿,白皙的皮肤,乌黑的头发剪得短短的,蘑菇状。农村不知是什么发型,都叫“合散毛”。走在路上同学们围着她唱:“大辫子,老封建;老妈簪,手榴弹;合散毛真好看。”她很高兴,笑得弯着腰,眼泪都流了出来。她读书很多,知识很丰富,常带我们在路两边的田里考察。什么样的野草是中药,可以治什么病,什么样的野菜可以食用,怎样食用,给我们添了不少知识。
小路两边无树,王老师说:“路边无树,像是人没了头发,多难看。”于是,她号召我们在路边栽树,让小学生也为绿化祖国贡献点力量。她的提议得到了家长们赞同,大家积极性很高,从家里带来树苗,不几天的功夫,把路的两边都栽满了。也许是老天爷有意安排吧,小树苗成活率很高,不几年便能撑出一片绿荫来。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在王老师的带领下,利用星期六义务劳动,经常补修那条小路。小路在我们的呵护下,越来越平坦,越来越浓荫。由于个人价值的实现,我也精神了许多,经常一个人到路上转悠,摸摸这棵树,扶扶那棵树,感到十分的欣慰、满足。
五年级的一个夏天,我们正上课,忽然下起了暴雨,紧接着刮起了我们从来没见过的狂风。那风在乌云的陪衬下,十分怕人,拔树摇山,如万马奔腾。我们都很害怕,王老师也停止了讲课,她让同学们不要乱跑,都集中在讲台前面。忽然“咣”地一声,我们教室的顶盖被风掀去了一半,房上面的棒头、石块、土块哗啦啦地直往下掉。“同学们快跑!不要乱,向大礼堂里跑!”王老师下达了命令。同学们一拥而出,不料,门上的过梁塌了下来,王老师手疾眼快,上前一步用她那柔嫩的肩膀紧紧地顶住过梁,同学们从她的肩下鱼贯而出。最后她倒在了地下……最终因伤势过重,加之当时农村医疗条件太差,她没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她带着遗憾和对同学们的眷恋,离开了人间。
但最痛苦的还是我和同学们,村里的人们排着长长的队伍为她送葬,同学们用自己栽的小柳树枝,为她编了个大花圈,哭声震天动地,那场面我至今还沥沥在目,仿佛昨天一般。王老师在病中赠我一本书,书的扉页上写着这样一段话:“但愿我的生命/像条小路/尽管很短/却能用自己的身躯/驮着这群天真烂漫的孩子/把他们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五年级瞬间即逝,我在思念中进入了初中、高中、大学,然而我的每一步都是家乡那条小路的延伸。特别是王老师的那首小诗,起初我不理解,后来我懂得了,她是多么珍惜爱护她的那群学生啊,把自己比作小路,要用身躯驮着我们,把我们输送给祖国。宽广的胸怀,无私的奉献,不言而喻。前年的中秋节,我回到了老家,借着一轮明月,想再看看那条让我走入社会的小路。但整洁的瓦房,笔直的道路,扑鼻的菊花香,怎也找不出当年的路样来。然而,我心灵中的路,却很难忘记,它贯穿于我的一生,伴随我走遍天涯海角,五湖四海,直到我生命的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