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熟悉的是邻居。从我有记忆的时候起,就知道对门大娘,南院二婶。头顶蓝布,身穿蓝色大褂,黑裤子,高高的个头,方脸堂,浓眉大眼,说话粗声大气,这便是对门大娘的形象。南院二婶与之比起来,正好相反,瘦小个头,瓜子脸,尖下壳,说话细声细语,照旧的是头顶蓝布,蓝色大褂,只是裤子是蓝的。
我喜欢南院二婶,最嫌对门大娘。那时的我,不知哪来的“智慧”,经常做一些成年人意想不到的事,惹得人们厌烦。比如说,我会把本村的孩子组织起来,拿起棍棒及木制手枪去打另外村的孩子们,致使外村孩子落花流水,四处逃散。有时候逮着没有跑掉的孩子作“俘虏”,则让他们罚跪。遇着外村成年人干涉,我会在村外的河沟里设埋伏,用坷垃头子打人,或者在木制手枪上放炮,吓人。我会把全村的狗都组织起来,排着队去咬外村的狗。当两村十几条狗交火的时候,犬吠声不亚于真正的战场,有时会把狗的主人惹怒。我会把全村的驴驹子、马驹子,拴起来当坐骑,演一出《美髯公千里走单骑》……
对门大娘经常告我的状。一次,我把围巾套在驴驹子脖子上,骑着从她眼前走过,一不小心,摔下来。她大呼:“这孩子!摔着没有?”她把我拉起来,见我无事,瞪着眼说:“这孩子,滔天万恶!摔伤了怎么办?”
过后,她把事情告诉了父亲,并且说,你要好好地管教他,别再让他骑驴。结果,我挨了一顿打。另外一次更让我生气,我趴在井边向井下扔石块。对门大娘看见了,没有惊动我,而是把父亲找来,将我逮个正着,害我罚了半天跪。心中愤愤不平,但又无能为力,只得给她起个外号,叫“申公豹”。
南院二婶从不这样,见我同人打架,她会在旁给我鼓劲,见我带着一群狗冲锋,她会竖起大拇指,把自家的窝窝头给我,作为对表现好的狗的奖励。更让我感激的是,每次挨打后,她会把我带到她家里,给我烙油馍吃。有一次,我做错了事,怕父亲打,从家里逃了出来。她把我介绍到距我们村二十多里路她的亲戚家里,一住就是十多天。害的父亲为我担心了十几天,还挨了爷爷的骂。庆幸之余,我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南海观音”。
腊月二十八,大娘、二婶一起到我家来,蒸馍、炸元子、叠糖……热闹非凡。初一早上,我给大娘、二婶磕头,她们笑眯眯地给我两毛压岁钱。只有这时候,我才觉得她俩一样好。
工作后,住在城里,一个单位的同事住在一起。上班一栋楼,下班一起走,同住一栋宿舍。我又有了两位接触密切的邻居。一位是我的对门,一位是我的楼下。对门的邻居经常往来,谁家来了客人,谁家有了事,都召唤一声,大家一起喝酒,一起分担,一起处理事务,他们的孩子也经常到我家做客,同我的孩子是两小无猜的好朋友。
楼下不一样了,经常有事无事敲门。“嗳,拖地注意,千万别往楼下漏水!”“能不能管管你的孩子,别叫他乱砸乱跳,搞得我们半夜睡不好觉!”甚至于上班的时候也不忘唠叨,有时到领导那里告我的状。我们两家成天吵吵闹闹,见面几乎不怎么搭理。
一个冬天,正下雪,我在半夜里得了急性胃肠炎,妻子喊醒了对门。对门二话没说,穿衣把我背下楼。妻忙着打电话给朋友要车,一个声音打断了妻,“要什么车?能来得及吗?我送!”说话者正是楼下邻居。这时候,我又觉得两家邻居一样好。
近年来搬进了小区,服务好了,环境优美了,但与邻居的往来少了。大家来自五湖四海,进家就关门,上下左右,连个招呼都不打,有时候对门住了好多年,居然不知道姓啥名谁。舒适的环境中,渐渐地觉察出像是少了点什么,不断思念往日的邻居,有时甚至想同邻居吵一架。但彼此不同言语,哪有架可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