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

我的办公楼很特别，明明没有山却冠以山的名字，取名为银沱山庄。我在三楼办公，楼下是门面房，门面房被出租了，有卖轮胎的，有卖家具的，有开饭店的，有一间是个发廊。理发员是位年轻的姑娘，不知姓什么，别人都叫她云儿。

我是不喜欢女人理发的，尤其是年轻的女人，所以对云儿一无所知，只是见她成天忙于染发、烫发、修剪眉毛等，偶尔见她理一回发，便觉她不会理发，所以，我宁愿跑远一点，也不就近理发。

一次，为了一个会议，领导让我把发理一理，我向一个同事借自行车，要到一公里外的地方理发，同事对我说：“楼下就有，何必舍近求远呢？”我说出理由，同事说：“你老土了吧，现在差不多都是姑娘理发，她们比男人干净、仔细，一律是流行发型。你应当与时俱进才是。”不容我分说，他拉着我下了楼，走进了云儿的理发师。

“呀！是你？你有固定的头型吗？”云儿先是惊奇，接着笑吟吟地问我。我说没有，头型不好看，所以很多理发师都剪不好我的头。听了我的话，云儿没有说话，她帮我洗了头，让我坐好，把一块干净的围布围在我的脖子上，接着认真地剪了起来。她剪得很慢、很仔细、很温柔，以至于使我有种舒服的感觉。大约一个多小时，她说剪好了，让我对着镜子看看。不知为什么，我一直觉得头型不大对劲，看上去像一朵蘑菇，又像紫砂壶的茶壶盖。要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剪这样的头肯定是不错的，而我是个四十多岁的大老爷们，怎么能好看呢。于是，我提出了异议。但我的同事在一旁夸我说：“咦，好看！时髦！年轻了许多岁。”

我没再坚持，就回到了办公室，许多人见我唧唧咕咕的，我没理他们。领导见了我大惊，说：“你怎么剪了这样一个头？咱去开会，不是去混事！赶快去改了！”

领导发话了，我不敢不听，于是又跑了一公里外我经常理发的地方，重新把头理成了平头，还听了理发师傅一顿闲话。我虽然心里有气，但也没去找云儿的麻烦，我觉得她一个女孩，在外挣钱不容易，只证实了我先前对她的看法是对的。

一个黄昏，我正准备下班，云儿讪讪地走进了我的办公室，她脸红红的，有些窘，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

“这个给您。”她把五元钱放到我的办公桌上，努力地说，“对……对不起，我没有给您剃好头，耽误您的时间了。”

“这……你……”对于她的举动，我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反而自窘了起来，像是冷不防的一个临时考。我理智地调整一下自己，说，“这……这钱你拿回去，虽然没有理好发，但你毕竟付出了。”

“我没有学好，这个应该给您。其实……其实，我应该赔偿您的损失，只是我没钱，您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我一个农村女孩，没办法……”她说着，转身离开了我的办公室。到了门口，她停住了脚步，转身低着头说，“我……我想……”看着我从桌上拿着五元钱，走过来，她说了句：“还是算了吧。”接着是快速下楼。

等我赶出来的时候，她已到楼下了。望着她的背影，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反倒自己内疚起来。我想等明天路过她的发廊时，把钱给她。

第二天，我有事外出，等我回来的时候，云儿的发廊已关了门，人不知去向。起初我以为她家中有事，过几天会回来的，可是几个月过去了，那间房子已被他人承租，我才意识到云儿确实走了。我虽不知是什么原因，但因那五元钱的事，我的心一直有些过意不去。

三年后，我到上海出差，在黄浦江边散步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喊我。我回过头来，四处张望，发现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站在我的面前。我有些疑惑，仔细打量，发现她正是当年的云儿。云儿已改过去的拘泥与矜特，她很大方地伸出手来同我握手，然后邀我到一个茶楼里叙旧。她说，自从那件事后，她决心学一好手艺，干一番事业。先在广州，后到上海，现在她在上海已有自己的发廊，还聘请了十几名理发师，颇具些规模。

“人哪，很好玩的，不受刺激，很难下决心。”云儿啜着茶，笑嘻嘻地说。

“就是因为当年给我理发那件事？”我问。

“不是，最起码的不全是。还有一件事，您不知道，为了给我妈治病，我借了一个包工头五千钱。您想想，我哪有钱还他。本想开个理发店，挣几个钱慢慢地还，可是……”她抬起头来，望着窗外，眼圈突然红了。“他非要我不行，说只要一个晚上，一切都免了…….”

她极力控制自己说：“我到您办公室，不光是退钱，我还想从您那儿借点钱还他。可当时不知怎的，我咋也张不开口，急的一身汗，后来只好逃走了。虽然，你不怎么注意我，我却时刻注意着你，凭我一年多对你的观察，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怎么见得呢？”我有些好奇地问。

“因为你曾帮助过我的姐妹，她就是从山西被人骗卖来的灵儿。是您报的警，给她钱，帮她摆脱困境的。”

噢，我明白了。当时帮助灵儿就是一种同情心，也没去多想，也没做什么事，就是报个警，给几个路费钱。看来人还是做点好事，这样你会一辈子被人记住的。

到了分手的时候了，云儿目送着我，虽然不是什么生死离别，但我心里酸酸的，一种不知不觉的惆怅与失落，不知怎么了，就涌上了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