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门是朝西的,四间东屋,三间南屋,北面是院墙,西墙的拐弯处,有间大伙房,伙房的门朝南。
门前是棵豆青槐,枝茂叶盛的梢头,亭亭如盖,往往让人想起刘备门前的抱头桑,斑驳陆离的树皮,记载着它不平凡的经历。爷爷说槐树是他爷爷的爷爷留下的,有一年遭土匪,全村都被大火烧完了,只有这棵槐树和东屋。院内北墙根立一枣树,碗口粗细。每到农历的七月,母亲就会带着我及弟弟妹妹们摘枣子。往往是母亲爬上树去,我们在下面昂首期待,每落下一个枣子,都会使我们兴奋不已。东屋西两米处,是棵梧桐,我同二弟俩人才能搂过来。树上的鸟儿特多,有喜鹊、黄鹂、斑鸠、白鹭等。
东屋是主房,山荭草苫顶,芦苇椽子,杉木梁。爷爷说,山荭草好,紧沤,一百年不会烂。墙是沙土摻麦穰垒的,很厚,冬暖夏凉。东屋历史很久,大约有二百年,是我们冯家从山西芮城县迁来时盖的。南屋的历史很短,只有几十年,是一九四二年盖的,当时八路军为了盛粮食,据说是一夜建成,垒山墙的土坯还上着冻呢。
东屋的墙很糙,布满了裂痕及窟窿,屋檐下住着很多麻雀。夏天,我最大的乐趣是掏麻雀。把耙靠在墙上,爬上去一个窝一个窝去掏,最多时可掏一篮子。但不能让爷爷知道,爷爷说,麻雀也挺可爱的,同我们在一起是缘分,我们为什么伤害它呢?
屋里的梁上,经常有燕子光顾,春天时梁上有燕子窝几处,老燕子、小燕子一起鸣叫,一起拉屎,搞得满屋臭烘烘的,不注意时燕子屎能落在人头上。爷爷也不生气,他用席夹子挂在燕子窝上,这样燕子拉屎就不再落在地上。
我兄妹七人都出生在老屋里,我很喜欢玩,除掏麻雀外,还经常爬树掏其他雏鸟。有一次,我发现梧桐树上,有个喜鹊窝,一对喜鹊天天叼食喂雏。小雏鹊着实可爱,张着带有黄斑的小嘴,展着没有丰满的羽翼,唧唧咋咋地争食吃。我的心动了,便不顾爷爷的忠告,偷偷地爬树掏鸟窝。我还没到喜鹊窝,两只老喜鹊就忙乱起来,它们像两架飞机在我头上盘旋,我心里很慌张,结果我从树上掉了下来,摔伤了腿,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一天,院里有两只喜鹊,一边盘旋,一边鸣叫,那叫声跟我掏喜鹊窝时差不多。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便向窗外望去:有只小喜鹊落到了墙上,一只大花猫正瞄准它,慢慢地向它移动。小喜鹊很恐慌,浑身颤抖着,哀鸣着……
我的心悬了起来,很为小喜鹊担忧,甚至想起身去打那只可恶的花猫。这时我惊愕地发现:那两只老喜鹊很勇敢,一左一右,窜梭来往,拼命鸣叫,甚至去嘬花猫。花猫也有些畏惧,走走停停,有时被喜鹊嘬得“米啊,米啊”地直叫,最后,终于溜走。
从这以后,我再也不掏鸟窝了,很多时候,我在帮助鸟儿返家,尤其是在夏天暴风雨时,总有很多雏鸟被风刮掉地上。我把死掉的埋了,还给它们筑个小坟;伤的我帮他们治伤,用笼子吊在树上,等待它们的老子来救;没伤的我直接把它们送进窝内。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我和弟弟妹妹们相继离开了老屋,随着母亲的去世,父亲也很少到老屋去,这样老屋便寂寞起来。
春节回老家,我不由自主地去看了老屋:老槐树却依旧精神,伸出的枝条像钢条一样,在寒风中挺拔。院内那棵枣树,像是粗了很多,枝条上偶尔有一个被风吹干的小枣,树下落满了枣子,都已腐烂,散发着一股枣泥味。梧桐树已粗得让人兴奋,粗略估计,要三个成年人才能搂过来,树上依旧住着喜鹊,去年的喜鹊窝有些凋零,一对喜鹊夫妇在更高一枝上重新做着窝。老屋依旧,由于风雨侵蚀,土垃墙更加沧桑,山荭草显出了明显的坑洼来,屋内的几处燕子窝,完好地蹲在梁上……
这一切都像是在静静地等待着主人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