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传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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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牡丹纹三彩鸡冠壶
酒还在壶中，微温
喝酒的人已经去了远方
没有哪一条路，通往那时的黄昏
时代总会久远，以外族的形式切入
又以不同的形式还回去
牡丹是高贵之物
盛唐的光阴割不断华贵的个性
视若珍宝的那时
陪伴一段休闲惬意的傍晚
平地而起的黄昏
遮挡了醉倒在杯中的人
2、黑釉瓷灯
作为唯一可以对抗黑夜的事物
畏惧风
也畏惧雨
点燃黑夜中的一点
轻于水，也轻于七彩的针线
隐去锐利
冷峻，隐去虎视眈眈的窥视之后
刀光剑影的时代被雕刻出
一条细细的丝线
夜深人静的时候
取出来，那时候的一切都站起来
豪饮，或者女红
单纯而浪漫
3、金步摇
发簪上长出了银杏叶，言笑晏晏的样子
多像是一只恋爱中的蝴蝶
一个人研习飞翔，研习和时间对抗
几千年的时间足够漫长
囊中羞涩的月亮，终究不能再给你什么
错付了浪漫深情
和青春时光
再没有哪位贵妇谈起陈年旧事
谈起闺中秘闻
隔着中空的玻璃
有人抛过来的问题，大多让她难以启齿
4、青白玉蚕
几千年的寻找呀，终于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静置于时光深处
无波澜，无波纹
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
同时闭上眼睛，还能听到那时的鸣叫
变换时空的视角和触感
收拢起羞涩的翅膀
小心呵护着彼此的心意
只是，再不能握你在手心
把彼此的灵意传递出
你只管韬光养晦，沉沦于之后透明的光阴
经年之后的相遇
或者可以再携手，可以相伴
5、齐“刀币”
身负了太多的秘密
此刻不再开口，说出交换，易手
价值连城的事物
被剖析，再三揣摩
始终没有吐露出哪怕一丁点儿真相
所有的交易都被冠上不同时期的货币
有的沉重，有的轻薄
有的没有任何踪迹
沉淀在遥远年代的我们
不过是一枚权柄，一纸沉重的牺牲品
6、彩绘筒形陶鬲
一个朝代灰飞烟灭
只留寥寥几笔
草书粗线条描述
曾经的繁华和沧桑
她曾经在这儿制造陶器，素描胎釉
柔软和刚烈同时体现在
一处
那时，她精通狩猎，善于手工
一枚引信埋伏在彩绘深处
千万年之后
醉倒在身侧的女子，举止言谈
仍有大将之风
此刻，依旧可以烹制饮食
储存历史
不必置顶于高台之上供奉
以至于丢失了本性?
隔着水声伸向夏代的手
水煮着明月
咕嘟咕嘟沸腾的时代
取出来多少往事，都不够调和一杯酒
7、春秋青铜方壶
准备好吉金，柴火
退火，冶炼，所有的过程
都只有一个目的
成就一尊胎薄高雅的器具
开怀畅饮，谈论古今
高处的话题难免触动某些禁忌
接下来的声音
近似哑谜，猜测和意会
都在酒里
三杯之后，中年的无奈
只把情绪
沦为酒中的词句
前朝的仰望一遍遍剖析
可以纠正行止，照见古今
停下来的月光
注定让醉酒的人，把玩
千年之后的青铜，受教于讲解员
娓娓道来的身世
从而忘记了血腥之后，干干净净的刀枪
剑戟
8、锄型石器
没有溶于水，也没有融于炽热的阳光
埋没的时间漫长
已经习惯长久的沉默
哪个手持利刃敲打打磨的手
跟我聊天气，聊稻谷，聊随时出没的饿狼
躲过无数次袭击的男人
再也不会血淋淋
走出来
他们用各种形式的伪装
色彩斑斓的头发
眼花缭乱的服饰，看不见
他们温婉华美的表情下
埋藏了怎样的欲望
幸好，我们之间还隔着一层玻璃
冷漠的红外线
出没在黑夜的身体里
我会在静下来的间隙，锄草
耕种，顺便跟曾经的哪个男人说说
总有一天，跟他融于一体
9、铜 铃
现在，他有着青铜的质地
包浆均匀
时代被完整包裹住
可以考证的事物不多，表情被凝固
一种出土被时间尘封
棺木的时间久远
黑暗中的陪伴长久，告白需要风声
或者雷电
经历过几个轮回之后
被打破的平衡破土
重新规整位置，界定归属
柔软的内心被窥探，勘破
再没有遮蔽的可能
扎根在一本史书，写出一本回忆录
10、铜执壶
执壶的人把握着主题，方向
界定茶水的水温
气氛的高低
深挖的部分被挖出沟渠，找到根基
有人取出铁铲，有人捧出石器
弯腰窥探历史的人
总能寻找出蛛丝马迹
比如正和谁对饮，醉酒之后
喊出谁的名字
又吐露出怎样的消息
作为背锅侠的鹤顶红
没有跻身于铜执壶的一端
没有打开蠢蠢欲动的夹层
11、石猴面像
花果山和你没有关系，美猴王也没有
从标签里找到名字，籍贯和属性
某个时代才跳出来
你的沉默让人心生错觉
原始的，空洞的，缓慢的流淌
辨认标记和声音
或者，是工匠的前世，青铜的方言
和泥土独特的尾音
一点点吞噬
现在，我们都不是局外人，都在你注视之下
交出埋藏在心底的真相
哪怕是恐惧
12、音乐铜镜
从历史怀中抢出来的乐曲
可闻弹奏人起伏的声息
穿过连廊走过来
整理衣襟，坐下来的身姿
有着菊花的恬淡，安静
跨过时间长廊，静悄悄的剧本
删减剧情
气势恢宏的连续剧，只有一个人物
自始至终占据一个空隙
弹奏出的曲子，师从某个孤本
和千姿百态的农具
放置在一起，如果时间宽裕
就在院子里
撑开梧桐树的大伞，声起
照见远方的大鹤，张开铺天盖地的翅羽
13、烟袋锅
现在已经喊不出他的姓氏，归属
和嗜好
时间久远到足以忘记向一个人靠近
这儿盛放过烟丝
也盛放过一个时代的屈辱史
一呼一吸之间
出卖了更多秘密
此刻是静止的
没有烟火和乱世的熏蒸
袒露出伤口，荒芜和寂静
隔着漫长时间探寻的人
同样搁在暗影里。忙碌在田间地头的老奶奶
采摘烟叶，烘焙烟丝
很长一段时间，以此养育着
同样营养不良的儿女
14、石 獾
先是眼睛，然后才是耳朵
具体的材质
有人说是青铜，有人说是石头
打磨时间的人没有伸出手
打磨表面堆积的时光
静下来的光阴适合
闭目梳理前世的错与对
至于玻璃之外
已经再也探不到此刻的内心
15、黄玉璧
我确信，这就是手腕上的那只
尽管时间折叠了五千年
你还在等待我的回归
原谅我经过几千年的跋山涉水
没有找到你的行踪
把你孤零零遗落在这里
穷尽一生，适才打磨出你的通透
光彩
展示出无边的魅力
曾经和你形影不离的妙龄女子
也消失了
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
又一次把你捧在手心里
又一次听到她有力的心跳，窃窃的私语
16、菱花镜
或者，水银中提炼出分身术的人
善于读心术
她说，长河有落日之美
从河水中提炼出一局棋
楚河汉界
每一粒石子
被打磨出厚重的历史
在镜子中照见的前世
有时候是采桑女
有时候是诗经中裁剪的一句
如果低头
一定可以看见那时候的自己
17、庙门口的石狮子
以此对抗什么，或者回避什么
石狮子从来不开口说话
含在口中的明月，是饱满圆润的一颗
经文每天都诵读一遍，木鱼每天都敲打一遍
金刚经还是道德经
抄写出来的佛经，有时是惩罚
有时是救赎
明晃晃的刀枪剑戟，闯入安静的庙宇
鸽子在高处谈论和平
对于隔空递过来的橄榄枝
保持着足够的冷静
被无数双手抚摸，光可鉴人的镜子
也照不出此刻
这一对夫妻，内心的崩溃
18、空杯子
还是把脚步放缓，水面的荡漾和迷醉
终究落地，回归
缩回时光机器的人
一再徘徊在麦田，动荡的麦浪
和海水割袍断义
一种情感可以维系几多桃花
几个坚硬的果核
空洞的等待让时间焦灼
需要一种外力
让碎裂的声音，更符合常理
涌出的雪珠鲜活
19、小人书
原来，小时候的记忆都在这里
三国演义，美猴王，聊斋
只是寥寥几笔
完整的线条和故事，都在小小的一册呈现
或者无需认识那些文字
在鲜活的画面上，关云长，还是诸葛孔明
老人孩子都可以
喊出他们的名字
跷跷板的一端
加码的年轮，或者空洞的弹壳
童稚的声音中
剔出被风拨动的震颤音
拓印在童年的故事一本本被封存
纵使泼墨
描摹走势，空荡荡的房间
总残留着些微味道
20、蒲 扇
或者，不一样的朗诵才可以融入一首诗
诗句中深含的情感和色彩
音乐搭建的梁
可以通往天空的幽蓝，可以搭建云梯
顺着阶梯走到云彩上去
“多么朴实简洁的诗句，透过骨骼
看到经年前的自己”
秸秆或者树叶
剥离去绚丽的外衣，直抵真实的部分
有意无意的动作，泄露了紧张，彷徨
无助的些许被刻意
赶走一只蚊子，还是把仅存的一点儿柔软
若有若无
在暗夜的核心，都给了你
21、陶 罐
盛放过汉唐的月亮，也盛放过前宋的阳光
现在体内羁押着
一个人粗粝的想法
一截萝卜，一根豆角
一捧海水腌制的时间，铺在某个闲散的春天
被拆解过的汉字，还存留着繁杂的手势
还有盛唐的靡靡之音
一杯清水并不曾擦拭去
咸涩的痕迹
急需一颗莲子寄居
以一朵莲花的清丽婉约
遮蔽之前附庸风雅的日子
22、旧玩具
寓言被取消，作为替身出现的
弹片，手枪
消音器在最近的位置
扳机是最危险的，等待急促，辩白和自白书
放弃了诡谲的小镇
或者被遗弃到垃圾箱
斑驳和破损
满满的时代感
跻身故事中，不经意面对的瞳孔
有了和手枪一样的眼神
23、床底下的念珠
作为道具，存在于只言片语
赋予神性或者预言
聆听过经书，也聆听过祷告
苦难和希望同时滋生
挣脱开绳索的一只，经历过血腥、战乱
或者无妄之灾
作为孤本在意识之外栖身
多年之后，在寓居的床下找到
开裂，霉变
依旧留有经文的声音
诵读经书的人走了，废墟中玩耍的孩童
作为弹珠，作为色子
每一次弹跳都触及作为草木的部分
慢慢丢失了作为道具的虔诚和初心
直到和锈迹斑斑的农具一起
怀念某个人，某件事
24、玉 石
至少给一个解释，语言的坚硬度
色彩是否纯净，是不是圆润
被时间选中的部分
是不是钻进影子里，侧影有没有沾染上
异域的风情
辨别蜜蜡和玉石的方法颇多
切割器是其中一种
磨刀霍霍
原始的记忆难免，错在沙漏之中
25、旧 锁
擅长哑语
内心存贮着千万种心思
侧过身体，让过风
也让过急匆匆的光阴
知道有人来，带来了青铜的钥匙
封尘的时间太过久远
一生都在一个位置
面对一条狭长的巷子
围墙边的老槐树忘记了自己的年纪
几次三番求证
悠悠而过的节气
以预见的姿势，开启一段隐秘的时光
铅笔芯儿，润滑油
逝去的时间太久
锈迹斑斑的眼泪
不能抚平此刻的心跳
至于斑驳淋漓的背后
藏匿了什么
大门没有说，被打开的旧锁亦是
又一次闭合了身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