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罐头

梅雨季的雨丝像被揉碎的蛛丝，斜斜掠过咖啡馆的玻璃。我面前的冰美式结着细密水珠，手机屏幕在水汽里泛起光晕。那条未读消息已经停留了三个小时，聊天框里躺着张泛黄的草稿纸照片，歪斜的“月考倒计时30天”字样下，戴着圆框眼镜的兔子正举着胡萝卜——那是我高二时的恶趣味涂鸦。

“在旧书箱里翻到的，你当年总爱画这个。”周屿的消息跳出来时，我的指甲无意识掐进掌心。窗外的梧桐树在雨雾里晕成墨色，十年前的蝉鸣突然在耳膜里炸响。那时他总在早读课偷塞给我半块红豆面包，手指被晨光镀成蜂蜜色，橡皮擦上永远沾着他转笔时留下的铅笔灰。

“两杯冰美式。”熟悉的尾音带着潮湿的南方腔调，我猛地抬头，咖啡杯在木质桌面上磕出脆响。周屿立在伞下，黑色风衣肩头洇着深色水痕，睫毛上凝着细小的雨珠，像缀着星星碎屑。他摘下眼镜擦拭的动作，竟与当年在教室里如出一辙。

“真巧。”他的声音混着咖啡机的嗡鸣，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轻轻叩在桌面。我注意到他腕间缠着褪色的红绳，那是我们高三时在寺庙求的平安结，他说要戴到考上同一所大学那天。后来志愿填报前夜，我们隔着电话争吵，他说要留在小城照顾生病的母亲，我说北京有更好的设计学院，电话线那头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

冰美式在齿间泛着苦涩，我们聊起各自的生活。他说银行工作按部就班，妻子会在每个加班的雨夜留一盏灯；我说起北京凌晨三点的写字楼，窗外的霓虹总让我想起校门口五块钱一把的糖炒栗子。他讲到新养的橘猫会把毛线团滚到他公文包里时，眼睛弯成月牙，和当年在运动会上为我加油时一模一样。

“当年如果......”他突然开口，手机却在这时震动起来。锁屏亮起的瞬间，我瞥见壁纸是他们在海边的合影，女生扎着丸子头，手里举着冰淇淋，笑得比阳光还耀眼。“她总怕我忘记带伞。”他笑着回复消息，指腹在屏幕上划过时，婚戒折射的光刺得我眼眶发烫。

结账时他抢着扫码，说权当还我当年借的橡皮擦。玻璃门开合间，裹挟着雨腥气的风涌进来，我突然想起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高考结束那天，他在校门口递给我一罐可乐，铝罐外壁的水珠浸湿了我的校服下摆，蝉鸣声铺天盖地，淹没了那句没说出口的“别走”。

夜色已经浓稠如墨，积水的路面倒映着破碎的月光。周屿撑开黑伞转身时，衣角扫过我的手背，凉得像块融化的薄荷糖。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融进雨幕，我终于明白人们为何总对初恋念念不忘——那些被时光悬置的瞬间，永远裹着玫瑰色滤镜，不会沾染现实的褶皱，不必经历争吵、妥协与失望的侵蚀。

回到独居的公寓，我从衣柜深处翻出铁盒。褪色的大头贴里，十七岁的我们挤在狭小的取景框里，周屿的校服领口沾着我的发绳，而我笑得露出虎牙。照片背面，他用蓝色钢笔写着“永远不分开”，墨迹早已晕染成模糊的色块。

窗外又下起细雨，我把铁盒轻轻推进床底。有些故事就该永远封存在玻璃罐里，让月光为它镀上永恒的金边，不必打开，不必触碰，任它在记忆深处，酿成一罐永不变质的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