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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莉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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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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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

“喳——喳——喳”一阵鸟儿的叫声扰乱了聂平的梦。恍惚间,他以为还是在他打工的城市上海,揉揉双眼,迅速起身。清醒过来,方才明白是在父母家。他准备再躺下继续睡,“喳——”鸟叫声又响起,聂平披衣起床,悄悄把窗帘拉开一条缝隙,还回头看了下妻和熟睡的儿子,生怕惊扰了他们。

“好天气!”拉开窗帘的瞬间,一股阳光射进来,刚好照在聂平脸上,他伸手用手去挡。透过窗帘,聂平发现,窗外不远处的一棵银杏树上,好几只喜鹊跳上跳下,追逐打闹。银杏树足有十多米高,枝丫纵横交错,一片叶子也没有,树底下铺了厚厚的一层渐渐腐烂的银杏叶。聂平的双眼一下子就定住了,他有好久未这样注视乡村了?

“咳——咳——”突然一声咳嗽,聂平心紧,忙慌张用手捂嘴,可越是遮挡,咳嗽声反而愈放肆。

“聂平,咋了,你在咳嗽?”妻被聂平的咳嗽声惊醒,她仰起头,半躺起来,用惊恐的眼神望着他,连声追问。

“没事,没事,刚才呛着了!”窗外,阳光刺眼,聂平拉上窗帘,“好不容易放假多睡会,你继续睡,我去洗手间。”

聂平说的没错,只有放假,才有时间在家多睡一会儿。聂平和妻在上海一繁华地段做电商。每天清晨六点起床,妻给儿子俊俊洗漱完毕,七点送俊俊去幼儿园,返回后,在店里得马不停蹄协助聂平接单,安排送货,每晚都是十二点后才能睡觉。妻本想把儿子托付给父母,但聂平考虑隔代教育的孩子性格偏向,坚持他们自己带。岳父岳母家在上海一偏远的小镇,离聂平门店一百多公里,偶尔周末还可带儿子去玩一天。而回聂平老家,只能一年一次。春节放假唯有腊月二十七八才能从上海回到老家,仅仅一周而已。一周七天,这七天,结婚七年,聂平每年不是在岳父岳母家过年,而后赶回父母家,就是回老家陪父母过年,然后又赶往小镇,这样来回,七天假很快就过完,再返回上班时,心交力瘁,精疲力尽,好一阵子,正常的作息时间才得以回归。

一声咳嗽,让聂平心里一紧,他在心里祈祷:千万千万不要感染新冠肺炎。聂平在洗手间蹲着,十多分钟过去,咳嗽没有再出现,他不放心,还用温度计测量了体温,一切正常。回家的这几天,聂平不仅时常留意自己,还观察妻和儿子、父母是否咳嗽,体温是否正常,有无异常反应。还再三叮嘱儿子不要到处乱跑,并吩咐父母不要到邻居家串门、拉家常。因为,他们一家三口毕竟是从外乡归来。

腊月二十七,聂平拉着行李回到老家时,天已渐黑。儿子儿媳和孙子到家的兴奋一下子让聂平父母忙得晕头转向,饭后收拾完毕,一家人热热闹闹围拢在火笼边烤火,聂平拿出手机,查看有关新冠肺炎疫情的消息。尽管它们在回来的途中,车站已开始严查登记,可聂平从未想过疫情的严重性。

腊月二十九,清晨起床后,聂平像往常一样拿出手机。山里信号不好,消息时断时续,打开手机时,新冠肺炎病毒感染确诊的人数在不断增加,各地交通停运、封城的消息陆续浸入聂平的视线。交通停运?封城?聂平一下子开始紧张起来,那岂不是正月初四到岳父岳母家的计划落空?正月初八上班的时间得延后?

聂平走到屋外的开阔地,寻了一信号较好的地方,把今早的新消息和昨晚未收到的消息全部看了一遍,随即,一个事实摆在他眼前:他们一家三口不仅回不了上海,连出村也不允许了,家家户户不能出门,不能拜年,具体恢复出行时间另行通知。

今年春节不拜年,取消所有聚集活动,还上什么班?不用操心上班时间了。蜗居在老家,好好陪陪老父老母,回归大自然。

聂平释然,躁动的心静下来。

腊月三十,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山里气温低,小雨下着下着,便飘起了雪花,雪花一朵一朵,洁白晶莹,从万丈高空飘落,随风歪歪斜斜,密密麻麻,飘落到大地上,瞬间有了淡淡的白。

“哇,下雪啦,我要堆雪人!我要堆雪人!” 儿子俊俊看见舞动的雪花,立刻奔跑出来,兴奋的喊着,不顾凛冽寒风,不顾大雪纷飞,踮着小脚,跑进道场上,仰头,伸着一双小手,试图接住从天而降的雪花。

“明天早上我们起来堆雪人,好不好?”屋外,寒风嗖嗖,大雪飘飘。聂平蹲下,抱起儿子走进火笼屋。

父亲早早起床把火笼屋收拾整洁,点火,让火笼屋温暖如春,暖意融融。温暖的火笼屋,是多少外出归来游子心灵的憩园。每年春节回家,哪怕只是回来三四天,父亲总是第一个起床,早早把火笼屋生暖和。父母在,家在,火笼屋便永远温暖,温馨。

母亲和妻忙着准备团年饭,聂平帮父亲贴春联。刚开始,父亲不让聂平帮忙贴春联,让去陪孙子玩。聂平笑,说,“爸,您就让我帮您贴一次吧,自从我外出打工,很少回家,每年回来时您都贴好了,今儿正好有空。”父亲愣了愣,笑,“你来贴,我帮你看!”聂平乐了,端了盆,把调好的灰面糊糊均匀涂在大门两侧的墙壁上,欢喜接过父亲手中的春联,端端正正贴好。贴春联确实简单。若没有这场疫情,他此刻应该在赶往回家的途中。聂平想想,哑然失笑。

贴春联这样简单的事,对聂平来说,已经是一个遥远的记忆了,如果没记错,还是小学、或者初中时贴过春联,那时只是觉得好玩,后来考学外地读书,大学毕业后远赴他乡打工挣钱,家,对聂平来说,仿佛就是一个旅馆,只是每年春节回家,短短居住几天的栖息地。可自从结了婚,自从生了儿子后,家,有了更深层的含义,不知为啥,聂平时时刻刻思念着家乡,想念着父母,甚至是家乡的一草一木,难道这是一个远在他乡的游子常说的乡愁?

午餐,也是团年餐,聂平一家和父母聚集在温暖的火笼屋。父母入座后,聂平说,“爸,妈,今天我陪您们喝一杯?来,我给您们斟酒!”父母奇怪,“咦,平儿啥时学会喝酒了?没见你喝过酒。”父亲高兴地接过酒杯。“今天不是过年嘛,高兴。再说了,正月初四我们也不用着急回上海了,这疫情闹腾,啥时回还不知道呢。”聂平说,“爸,我先敬您,祝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等等!”父亲端了酒杯,正准备喝,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他放下酒杯,从外衣口袋掏出一个红包,递给孙子,说,“来,给宝贝孙子压岁包,怕喝酒喝多了,忘记了!——老婆子,你的也给了!”母亲满脸笑成了菊花,她也掏出压岁包,递给孙子。

“谢谢——爷爷——奶奶!”俊俊萌萌的说着普通话,一家人笑起来。

“爸,妈,这是我和聂平给您们的过年钱,聂平常年不在家,您二老在家要好好保重身体!”妻不知啥时把准备好的红包拿出来,分别递给公公婆婆。

看见父母开怀大笑,聂平的心情如喝了蜜一样。

正月初四这天,阳光灿烂,暖意融融,天空一片静谧。如果不出现新冠肺炎疫情,此刻,聂平他们一家应该在去往岳父岳母家的途中。

“爸,趁着天气暖和,我帮您种土豆?”聂平说。每年春节回家时,父母把儿子一家当远方贵客接待,啥也不让做,说就回来住几天,再忙也不差这几天,总之是不让儿子干农活。对聂平来说,不帮忙做点啥,心生愧疚,特别是过完春节离去时,父母早几天前把家里的土特产准备好,恨不得全都让聂平带走,聂平明白,其实带走的哪里是土特产呢,更多的是父母的牵挂和思念。

“种土豆?——我和你妈准备等你们走后再来种的,不着急”,父亲背着手,在道场上踱步,“不过——也行,今天天气暖和,那就去种土豆?”

聂平扛着锄头,父亲提了大袋子土豆,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道场坎下的一大块地,母亲挑了两只粪筐,快步紧跟而上。

“爷爷——奶奶——,你们都干嘛去,咋都走了?”儿子在道场上玩玩具,看见大家都一个个走开,随即丢开玩具也跟了上来。他跑进田坎下的地里,颤颤巍巍走近正弯腰掏沟的爷爷,“爷爷,你在干啥?”“种土豆呀,俊俊不是最喜欢吃土豆吗,我们种好多好多土豆,等俊俊春节再回来时,就有好多土豆吃啦!”“噢,那我也要种土豆!”俊俊说着就朝箩筐跑去抓土豆。

聂平换了一件父亲的旧衣,提了篾篓,弯腰弓背。这是一块四四方方的农田,近十米长。坎下的农田呈阶梯状,都栽种着油菜,绿油油一片,有好几株油菜高高挺立,已经孕育出青色花苞,只待春暖花开,金灿灿的油菜花尽情绽放。而那灿烂的金黄,在聂平的印象中,除了在电视和图片上看见过,常年在外地的他,几乎很少见了。小时候放学回家时,聂平总喜欢和同伴拐进油菜地捉迷藏,这头钻进去,那头溜出来,有时钻进去故意躲着不出来,任由同伴千呼万唤,在同伴焦急时突然蹦出,吓对方一跳,头发上,衣服上,全是金黄的油菜花花瓣,细细长长的。当晚的睡梦中,还在油菜花地里你追我赶,乐呵呵大笑,直到把自己惊醒。

怎么一下就人到中年了呢?聂平抬头看看蓝天白云,云很白,天很蓝,自从从到了外地,他似乎从来没有这样仔细仰望过天空,没有像这样放松身心呼吸。到底是农家的孩子,多年未亲近土地,他很惬意地抓了泥土,一把撒开去,他贪婪地嗅着泥土的味道,他觉得此时是一种享受。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那是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聂平突然想起诗人艾青的那句现代诗,不由得笑笑。

聂平把土豆间隔一定距离,放在父亲掏好的浅沟里,摆放土豆后,回头望,被切成块的土豆整整齐齐排列,好似一个个匍匐在战壕里的士兵。母亲用粪筐挑了火粪土倒在已摆放土豆的浅沟里,父亲掏另一浅沟时,扒拉几下就把土豆掩埋上了。儿子俊俊两只小手各抓了两块土豆,歪歪倒倒走到浅沟里,瞅瞅爸爸,撅起屁股,学爸爸样子,准备把土豆放进浅沟,却不料土豆还未放下,一头栽下去,歪倒在浅沟里。

“爸爸——爸爸——拉我。”俊俊歪倒在浅沟里,不哭不闹,正欲自己挣扎爬起来,因穿着太厚实,羽绒服裹着小小身躯的俊俊,像个不倒翁,让人忍俊不禁。

“哟,俊俊成小大人了,能帮爷爷种土豆啦!——来,俊俊是小男子汉,摔倒后得自己爬起来!”聂平半蹲下,却不伸手拉,望着他笑,鼓励儿子。笑着笑着,他突然想从记忆里搜索帮父母干农活的场景,发现记忆里竟然是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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