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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任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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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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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羽”计划《陨落》杜任驰

陨落

窗外传来孩童嬉闹的笑声,传来商贩叫卖的哟喝声,传来马车经过路面时发出富有节奏感的“哒哒”声。人们安居乐业,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满眼都闪烁着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光芒。

啊.......这是多么幸福的一副画面……倘若能在生命的尽头,在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在付出了那么多代价的生命的尽头......能得到如此的结果,也就再无遗憾了。

但是,呵呵......我明白啊......这一切......都只不过是,美好,却又残酷的梦境罢了。

圣马利教堂的钟声敲碎了君士坦丁十一世的思绪。

初春的明媚阳光透过云层落在大地,寒冬的冰雪在温暖的阳光下渐渐化作一股股清流向东方流去。几朵粉花在树枝枝头摇曳,几支萌芽从湿润的地面里冒出了头。万物复苏,春暖花开,世间的一切都仿佛在诉说着春天的美好,诉说着春天带来的希望。

他看着花园里的这番景象,默默叹息一声,转身向有些昏暗的书房走去。

初春的阳光再温和,但若不是照在自己身上的,自然也就失去了其价值所在;冰雪融水汇聚的清流再细长,也终究是向东方流去的。

桌上的文书又多了好多好多,君士坦丁十一世只是稍微扫了一眼,不用细看,甚至都不用睁开眼睛,他都能猜到是关于什么的文书。

穆拉特二世让自己成为了这个如日薄西山般的国家的君主,让自己离开伯罗奔尼撒半岛来到这个城市,近乎切断了他最后一条复兴国家的道路。虽为一国之君,却也是名存实亡。而如今,他的儿子穆罕默德二世率领大军压境,在与君士坦丁堡相隔着博斯普鲁斯海峡的岸边修筑了名为要“欧洲堡垒”的巨大要塞,准备替他向自己宣告迟到多年的死刑。如此境地之下,那些大臣会因什么而上书也就不难猜测了。

他烦恼地挠了挠头,几缕发丝随着他的动作飘然落到桌子上。

最近掉发掉得实在有些严重啊......

看着桌上已经堆积了不少的掉发,君士坦丁十一世心中无奈地苦笑着。

站在君士坦丁十一世身边的秘书长弗朗茨将王的憔悴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沮丧于自己身为王最信任的亲信之一却无法为王,为这个国家排忧解难,于是只能继续低着头帮着君士坦丁十一世整理文书,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王,朱斯提尼阿尼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吧。”

听到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君士坦丁十一世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好让自己脸上的疲惫之色削减一下,然后努力装着一副威严的样子沉声说道。

“王。”

身披甲胄,脸有憔悴之色的朱斯提尼阿尼推开门,大步流星地走进书房走到君士坦丁十一世面前行了一个骑士礼,而后者则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礼。

知道三人即将讨论的应该是国家要事,侍卫也知趣地将朱斯提尼阿尼没关上的门关上,

“说吧,奥斯曼那群家伙有什么动作?”

君士坦丁十一世随意地翻动着桌上的文书,像是随口一提般轻松地问了一句,虽然眼睛没有看向朱斯提尼阿尼,但他注意力却无时无刻都在后者身上。

“目前来看倒是还没有很大的动作,只是将整座城包围住了而已。”

“兵力呢?”

君士坦丁十一世拿起羽毛笔蘸了下墨,一边批阅文书一边随口问道。而面对王的提问,一向雷厉风行的朱斯提尼阿尼此刻竟有些犹豫,张开嘴后却是怎么样也吐不出一句话来。直到君士坦丁十一世用犀利的目光盯向他后,他才抖动着嘴唇,战战兢兢地轻声吐出两个字。

“十五万。”

君士坦丁十一世的手猛地抖了一下,几滴墨汁滴落在文书上,恰好遮盖住了“死战”二字。

“怎么可能?!兵力居然多到到达了十五万这么恐怖的数字了吗?!!”

还未等他开口,一旁的弗朗茨就已经脸色惨白地惊呼出声:“哪怕是加上那微乎其微的海军力量和援军,我们拜占庭所能动用的一切兵力也只有区区七千人左右啊!”

“弗朗茨。”

看着朱斯提尼阿尼脸上表露出来的惊讶表情,君士坦丁十一世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抱歉!王!臣失礼了!”

而听到王的声音的弗朗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什么,连忙低下头跪在君士坦丁十一世面前一边责骂自己一边请求君士坦丁十一世对自己进行处罚。

城里能动用的兵力是王让自己秘密调查的,是绝对不能传出去影响军心的情报,可现在自己却因为惊讶…不,应该说是因为听到奥斯曼土耳其帝国那闻之骇人的可怕兵力后的害怕而不小心把这个信息透露了出来,透露给谁还不好,还偏偏透露给了陆军部的总指挥,并非是拜占庭人而是热那亚人的朱斯提尼阿尼将军,这样的自己,完全可以领一个泄露军机的罪名然后去死了。

可面对如此自责的弗朗茨,君士坦丁十一世除了再一次长叹一口气之外并没有任何想责怪前者的意思,看向他的眼神里依然充满着柔和。

“抱歉了将军,一直瞒着你这件事。”

让弗朗茨平身后,君士坦丁十一世又重新看向朱斯提尼阿尼用略带歉意的语气说道,不过后者在经历刚才的惊讶后此刻倒是平静了下来,轻轻摇了摇头回道:“言重了,王。身为军部的负责人,即便没有秘书长大人的情报我也大概能判断出目前城里的守军力量情况的。而且我也不认为王的做法是错误的,毕竟两方兵力的差距实在太悬殊了,这样的信息放下去的话一定会引起混乱的。”

朱斯提尼阿尼毕竟是能够担任热那亚佣兵指挥官的人才,对于君士坦丁十一世的做法他还是能够理解的。

况且他刚才惊讶的倒也不都是因为君士坦丁十一世瞒着他,而是难得能看见平时一直不苟言笑、处事不惊的秘书长弗朗茨如此失态才惊讶的。

不过这也能看出来,即便是这名稳重的大人,此刻也因为奥斯曼土耳其帝国那强大的兵力和想要摧毁拜占庭的可怕决心而感到恐惧了。

一想到这,朱斯提尼阿尼对拜占庭以及自己的未来感觉到一片迷茫。

弗朗茨因为自责并且害怕自己再说出什么机密而选择闭上了嘴,朱斯提尼阿尼为迷茫的未来而发愁,至于君士坦丁十一世,则是呆呆地看着文书上某位大臣提出的“投降”二字,既没有动笔也没有动口,偌大的书房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里。

这样的氛围持续了好一段时间后,君士坦丁十一世才又长叹了一口气,放下笔抬头看向朱斯提尼阿尼这位年轻的热那亚将领。

“将军认为,如果死战下去的话,拜占庭有多少的胜算?”

君士坦丁十一世突然而来的询问令朱斯提尼阿尼回过神来,默默思考了好一会儿后才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认为最多只有两成。而且还是在集合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才能拥有的两成。”

“哦?怎么个天时地利人和法?”

听到这些话的君士坦丁十一世两眼发光地盯着朱斯提尼阿尼,露出略微有损君王气质的表情。

对于已经跌落谷底的他,哪怕是仅剩一丝丝的希望的曙光他也依旧如饥似渴地想要去寻找着。

“天时指风,如果在奥斯曼土耳其发动总攻的时候风向更偏向于拜占庭,那么至少金角湾那边的海战我们并不需要过多去顾虑,只要依仗着拱卫君士坦丁堡的巨大城墙这一地利死守陆军的正面进攻就行。人和的话,你知道的,对面的君主不过是一个刚过20岁的毛头小孩,我们也只能祈祷着那个少年会犯下低级错误的人和了。”

虽然已经有所预警,但朱斯提尼阿尼提出的要求要比想象中的更加不切实际一些。不过乐观点想,他们毕竟还是的确占据了拥有拱卫君士坦丁堡的城墙这一地利,也并非没有希望。

君士坦丁十一世摸了摸最近因为没有修剪而略显杂乱的胡须,又将眼神投向身旁的弗朗茨问道:“秘书长又是怎么想的?”

“臣..臣吗?”

和朱斯提尼阿尼一样,面对王的突然抛出的问题,还沉浸在自责中的弗朗茨吓了一跳,看见王那柔和温暖的眼神后,不由得下定决心这一次一定要给一个完美的回答。

于是乎他一改刚刚的颓废,挺起腰板慷慨激昂地喊着:“以臣的视角来看,臣不认为我国会落败于那群野蛮的异教徒!我们有着西欧最精良的武器铠甲,有着西欧最勇敢的骑士,有着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坚固城墙,最为重要的是,我们沐浴着上帝与神祖的光辉!我们乃是正义与荣耀之国,即便我们早已不再如过去那般强大,但也岂是那群简直像是刚从原始人进化而来,连正式的衣服装备都没有的杂糅军队可以相比抗衡的?那群野蛮人唯一的优势也仅仅只是在人数上碾压我们罢了!但倘若我们国内军民团结一致,又有威尼斯盟友和热那亚盟友的协助,然后在王和朱斯提尼阿尼将军的指挥下背靠城墙作战等待援军,再现五十年前击退奥斯曼那群野蛮人的奇迹也并非不可能实现!”

像是进行热血沸腾的演讲一般,弗朗茨说到最后满头大汗、满脸通红,眼神里毫不掩饰对拜占庭战胜奥斯曼这一结果的信心。

五十年前奥斯曼已经进攻过他们一次,但那一次却由他的父亲成功抵挡住了,身为那个人的儿子,自己也能够做到吗?

虽然君士坦丁十一世的内心也都因弗朗茨的演讲而躁动起来,但身为君王的他依旧还是保持着冷静。

弗朗茨说得再好听,武器装备也好,神明的祝福也罢,但也都是一面之词罢了。

无论如何他们都无法逃避那有着巨大悬殊的兵力差距这一关键问题。

整整十五万人,光是一人吐一口水都能将他们这区区七千人守军给淹死!若没有强大的援军支援,哪怕依靠着城墙作战也迟早会因为被困在包围圈内无法及时得到补给而落败。

更关键的是,区区七千人的守军,即便能够死守,但难道能保证每一次守城战都能不死人吗?对于偌大的君士坦丁堡来说,哪怕死一个人都是对守军力量的极大衰减,更不用说死亡对军心的破坏。

他们不是占据主动的一方,禁不起时间的消磨。

“恕在下多言,但我觉得弗朗茨大人不应该盲目乐观。”

朱斯提尼阿尼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只不过他这次没有藏在心里,而是毫无顾忌地将君士坦丁十一世心里的顾虑全部讲了出来。

他毕竟是热那亚人并不是君士坦丁十一世的直系下属,对于与奥斯曼死战这一决策一直都保持一个比较暧昧的态度。

弗朗茨也正抓住了这一点来恼怒地攻击他,只不过后者也并没有反驳自己的立场,依旧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就战场形势而言与前者进行辩驳。

明白君士坦丁十一世心系人民,他在与弗朗茨辩驳的过程中还故意提到:“现在城内守军的主要力量除了那些精锐的战士之外,就是刚刚入伍还不满一年的毛头小子,他们大多都是一群年纪不过25岁的少年,也别说我虚伪,但我的确不忍心这群懵懂未知的少年就这么死在战场上,他们是本应该有着更加灿烂未来的一群人。”

“我算是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这是要王接受奥斯曼那群家伙的劝降是吧?!你难道以为投降了之后,这群拜占庭直系的士兵们落在那群野蛮人手上就会有更好的下场吗?!”

“我只是认为死战到底是一件除了徒增伤亡外没有意义的事情而已,再说了,我也仅仅只是建议而已。”

“我看你是早就叛变了!”

“够了!”

听着二人的争辩,君士坦丁十一世愈发烦躁,不由自主重重地锤了一下桌子大吼一声,桌上装着墨水的瓶子因他的动作跌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黑色的墨水一下子染黑了整片地板。

“抱歉…王……”

知道惹怒了平易近人的君士坦丁十一世的二人连忙战战兢兢地单膝跪下请罪,特别是弗朗茨,以他今天的无礼表现,哪怕是砍头十次都不足为过啊!

君士坦丁十一世握紧拳头看着二人良久,最后还是慢慢地松开了手长叹一口气。

这已经是他今天不知道第几次叹气了。

“你们,先出去吧。”

“遵命。”

有点不好意思继续待下去的朱斯提尼阿尼点了点头,连忙起身像逃似的离开了书房,而弗朗茨则是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了好一会儿,才看着地板上的墨水小心翼翼地问道:“臣去找佣人……”

“不用了,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可…”

弗朗茨还想说什么,但抬头看见王那从未见过的可怕眼神后,还是默默吞了一口唾沫然后默默地退了下去。

书房内再一次重回寂静。

君士坦丁十一世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双手无力地下垂,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了好多好多画面。从儿童的天真无邪,到少年的雄心壮志,最后到回归现实的万念俱灰。

或许,那便是名为回马灯的神奇景象吧。

回过神来望向窗外,竟然就已经是临近黄昏的时分了。

不知为何,君士坦丁十一世突然想要一个人去看看这个城市。不用满街鲜花迎接,也不需要臣子骑士的拱卫。

就这么一个人,像普通的老百姓一样上街散散步就行了。

没有通知任何人,乔装打扮后的君士坦丁十一世偷偷从宫殿里溜出来向君士坦丁堡的大街走去。

作为曾经辉煌的罗马帝国的首都,这座城市并应该展现出繁华的一面。而如

今,因为外敌的侵略,因为自己身为君王的无能,城里的百姓提心吊胆,既害

怕战争会对自己是生命造成伤害,又迷茫倘若城市陷落后的去处,大部分人都躲在家里面,安安静静地暗自祈祷着,等待神给予他们的命运的到来。

因此君士坦丁堡的大街现在才冷冷清清,没有一丝活力。

大街上太冷清了,以至于让君士坦丁十一世有些怀疑自己的努力似乎已经了任何意义。

他如一只孤魂野鬼一般,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迷茫地游走着,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城中心的广场。

换做平时,这里理应是摩肩接踵,热闹非凡的一番景象的。他坐在木长椅上沮丧地低着头,回忆起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兄弟还有自己为了挽救这个国家而做的一切努力,一切措施。

他们确实让这个国家恢复了一点生机,但也仅此而已了,似乎无论如何,灭亡的事情已然是命中注定,不可逆转,那么自己还有再抵抗下去的必要吗?

望了一眼广场中心伫立雕像,那是与自己同名的拜占庭开国皇帝——君士坦丁大帝,是开创了拜占庭王朝的伟大皇帝。

他开始有些痛恨他的父亲和兄长了。为什么他们要走得那么快?为什么他们要将一切全部托付给他?而且更加可恶的是,明明是荣幸地与开国皇帝同名,为什么却是自己要来顶着这个名字来承受“亡国之君”这个罪名......

“哎呀?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人有闲情和老头子我一样来这个广场散步啊......”

突然间,一声感慨将君士坦丁十一世从垂头丧气中拉了出来,他抬起头看见一个身穿布衣,一看就知道是普通百姓的老人正背负着手慢步向他走来。

“怎么了?你似乎有很多心事啊。”

“毕竟国家都似乎快要灭亡了啊......未来到底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们,一想到这件事就实在是不能不迷茫啊......”

君士坦丁十一世抬头苦笑了一声。他没有在意眼前这位老人平民的身份,而对方显然也没有看出眼前这个看起来失魂落魄的人就是他们的王。

“介意和我这老头子唠唠嗑吗?”

话归那么说,但老人却是十分自来熟地一屁股坐在了君士坦丁十一世的身旁。

“啊…嗯。请。”

老人那么自来熟未免让君士坦丁十一世有些惊讶,不过他也没有拒绝,反正他也正好想要去了解自己的人民对这场战争的态度到底是什么。

“你刚刚说,是因为这个国家快要灭亡了才会迷茫的对吧。”

老人看向君士坦丁大帝的雕像轻声问道:“为什么会这么想呢?这个国家的王,可是还在为着争取让这个国家幸存下去的最后一丝希望而拼命奔波着啊。身为他的子民却不相信他能拯救国家的话,对那名为这个国家操劳半辈子的王来说也太残忍了。”

 君士坦丁十一世瞪大了眼睛看着老人,没想到在自己的子民里,竟然还存在这样如此理解他的人。他还以为自他联合了东正教和天主教后国内的民众就已经对他失去了信心,可如今听到如此温柔的轻语,哪怕是已经快到知命之年的他此时也难免鼻子一酸。

如果父亲还活着的话,大概也是和这位老人一个年纪吧?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他也会和这位老人一般称颂自己吗?

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父亲那伟岸的英姿。

“王的确很努力了,但有些问题并不是光靠努力就能解决的。”

虽然感动,但君士坦丁十一世还是想继续试探一下老人的想法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不禁长叹一口气:“你说得没错,对于现在的王来说,这个国家的漏洞已经多得不是光靠努力就能够填平的了。但这和他不放弃努力,不放弃希望并没有关系。所谓希望,正是因为有人期待着它,并相信着它会出现才足以被称之为希望。身为一国之主的王还没有放弃这样的念头,身为臣民的我们哪怕无法为之而做出贡献,也应该继续支持着那位王才对。”

“可倘若连那位王都放弃希望了该怎么办?”

“你指的是,投降吗?”

老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君士坦丁十一世低着头撑着脸,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不,那位王不会那么做的。”

“为什么?”

“请你看看这个广场和附近的街道吧,孩子。”

老人摇了摇头,指了指广场、广场外的街道以及广场中心的君士坦丁大帝雕塑说道:“那名王,那名接手了这个残破不堪的国家,却不曾放弃过她的王,为了让这个国家的复兴到底做了多少努力已经无人知晓。但作为经历三代皇帝时期的老头子,我只知道一件事情。在王上任之前,这个广场根本无人打理。四处可见的垃圾也好,无人修理的街道也罢,包括被雨水侵蚀的大帝雕塑,都是在王上任后才陆陆续续得到重视。”

说罢,他又指向城墙感慨道:“再看看那片城墙吧。我们的王高瞻目远,早在那名年轻的奥斯曼君主还未上位之前就已经预感到了战争即将爆发,而提前将那古老的城墙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修复,正因如此,外面那群野蛮的奥斯曼人才因忌惮这仿佛有神明加护的城墙而迟迟不敢发动总攻。”

老人站起身,环视了一眼四周的街景长叹着:“虽然眼下四处无人,但相比于过去,这片街道才真正有着君士坦丁堡身为伟大的罗马帝国古都的模样。不可否认,先帝他们也为了这国家做出了巨大努力,但唯有现任的王,他是真正地爱着这个国家,爱着这个国家的人民,并甘愿为此而付出一切努力一切代价的君主,哪怕让他背负上亵渎宗教的罪名也在所不辞。这样的王,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放弃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放弃了自己所热爱的国家和人民而走上屈辱的投降之路呢。”

宣告一天即将结束的晚钟于圣马利教堂敲响,老人摇了摇头背着手。

“抱歉让你听我这老头子唠唠叨叨地说一些废话了。这年头,想找个愿意听老头子倾诉的年轻人也不容易了。晚钟敲响了,家里的小孩子估计也睡醒了,老头子我就先走了。有缘再见吧。”

他没有回头,只不过是摇了摇手便步履蹒跚地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在巨大的落日下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所以他也没有看见,那位坐在长椅上,早已泪流满面的,他所尊敬的那位王。

国家的繁荣昌盛,人民的安居乐业,然后重铸拜占庭的荣光,倘若能做到,无论花费多大的努力,付出多大的代价,背负怎样的骂名也都在所不惜。

但仍然期望着,期望着在某一瞬间,自己的所作所为能被世人所理解,能被世人所原谅。

“我们绝不投降!”

隔日,在圣马利教堂里进行的作战会议上,下定了决心的君士坦丁十一世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讲,诉说着这些年来拜占庭的屈辱与奥斯曼的残暴,表达了要与奥斯曼土耳其抗争到底的决心。

即便大臣们中间仍有不少人依旧持投降的态度,但看着王那双从未见过的眼睛,他们知趣地闭上嘴没有反对。

在抗争派的欢呼中,君士坦丁十一世被簇拥着前往城墙进行阅兵。

阅兵结束后,君士坦丁十一世骑着自己心爱的白马,与一众军官来到了城墙眺望着驻扎在君士坦丁堡不远处的奥斯曼土耳其军队,红色的大披风随风摇摆,坚毅的脸庞和眼神里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只不过,在他身后的一众军官看着他那高大的背影时尽是那么的心安。他们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即便是那位凯撒大帝,和自己的王相比也不过为此了。

忽然间,那位王调转了马头,满脸凝重地看向城墙下的某一个方向,军官们也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

只见不远处,一位身披白色披风,骑着黑马脸上似乎还未褪去稚嫩的少年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相比于簇拥着君士坦丁十一世的队伍,那名少年身旁竟只有孤零零的一位随从。

那名少年看起来似乎才不过刚过二十岁,但眼神里透露出来的那股可怕气势却令城墙上与之对视上的军官们望而丧胆,最后竟只剩下君士坦丁十一世一人与之对视着。

看着那位意气风发,睥睨一切的少年,君士坦丁十一世眼里止不住地流露出欣赏之色。

曾经的自己也如他一般意气风发,只是时间却并无怜人之意,自己如今已是一颗摇摇欲坠的星辰,而那个人却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那位少年蔑视般地盯着自己好一会儿后,这才调转马头和自己的随从离去,而身边的大臣们这才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

“那位就是奥斯曼的君主吧?这么小的年纪却已经有如此帝王之气,真是可怕!”

听着身边弗朗茨的感慨,君士坦丁十一世微微一笑:“穆罕默德,那位王的确是为年少有为,值得令人尊敬的王啊。若非造化弄人的命运,我们两个应该可以成为很好的挚友吧。”

城墙下的穆罕穆德二世临走前还转头看了一眼君士坦丁十一世,看到他脸上洋溢的的笑容后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才轻哼一声带着自己的随从离开了这里,嘴里还嘀咕着什么:“等把这座城打下来做了皇帝后,我也得换一匹白马了。”

年轻的王毕竟还是少年,还存在着少年的好胜心,看着那位明明即将成为自己阶下囚现在却依旧骑在白马上风光无限的王,心里果然还是不舒服。

“走吧,回去为接下来的战争做好准备吧。”

君士坦丁十一世盯着扬鞭而去的背影好一会儿,这才调转马头,依旧在军官大臣们的簇拥下下了城墙。

有些时候并不需要亲身经历,或许仅仅只是一个对视便能猜中战争中双方胜者,而有些结局,也早就在命中便已经注定好了。

但君士坦丁十一世毕竟就是这么一位顽固的王,哪怕是早已命中注定的结局,他也不愿就此受之摆布,再给他无数的选择,他也依旧会做出如今一摸一样的选择。

“咚!咚!”

圣马利教堂的晚钟最后一次敲响,坐在自己书房椅子上的君士坦丁十一世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恍恍惚惚剑,他似乎梦见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那必定是名为走马灯的景象吧。

君士坦丁十一世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窗外的落日,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那并非是落日,而是正在坠落的拜占庭帝国。

在下达死战的命令之后,他们已经在这座如孤岛般的孤城里顽强抵抗了将近一个多月了,起初还能依仗威尼斯与热那亚的海上援军与奥斯曼周旋,但在金角湾失守之后,他们再无占据主动的方法,月初派去威尼斯求援的船队也如石沉大海般杳无音信,拱卫城市的城墙也在一日又一日不曾停息的炮火下残破不堪。

战死的将士越来越多,应对奥斯曼的进攻也越来越吃力,大臣们里投降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这颗星星,似乎的确已经到了陨落的时刻了。

君士坦丁十一世长长叹了一口气后伸了个懒腰。说句实话,自奥斯曼发动总攻以来,下午的这一觉是他睡得最安稳的一觉了。

奥斯曼已经下达了最后通牒,倘若他还不肯接受投降协议,那么奥斯曼便会在晚上凌晨发动最后的总攻。

换言之,再无任何抵抗之力的拜占庭,将在明日迎来自己的灭亡,届时也是自己的死期。

想到这里,反而心里轻松了很多。

君士坦丁十一世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书房,这座皇宫,然后恋恋不舍般地,慢慢离开了这里,向君士坦丁堡最后的防线圣罗马努斯门走去。

一路上,他不断地环顾四周,仿佛想要最后的弥留之际将君士坦丁堡的一切铭刻在脑海里。

路过那个广场时,君士坦丁十一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望着君士坦丁大帝的雕塑,那一天,若不是那位老人的话语激励的他,或许他也下不了决心抵抗那么久吧?倒也不知那位老人现在过得怎样……

君士坦丁十一世默默伫立了许久,然后才转身离开了这里。

巨大的圣罗马努斯门下,君士坦丁堡最后的守军于此整顿,只是他们的表情无不是绝望的死灰,与战争刚开始时自信的笑脸截然不同。

“王!”

在这里充当长官的弗朗茨看到君士坦丁十一世后赶忙欣喜地跑过来行了一个骑士礼,而后者也是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礼。

认真打量了这位秘书长一眼,自自己上位起他就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了。未曾见他对工作有任何的热情削减,也未曾幻想过他衰老的画面。

可现在,短短一个月的守城便让他的眼角徒增了密密麻麻的皱纹,一头的亮眼的金发也渐渐变得花白。

“弗朗茨。”

“臣在!”

“我交给你一个任务。”

君士坦丁十一世把手重重地放在他的肩头温和地笑道:“帮我去查看城里预备队的情况,等下巷战肯定是避免不了了的,去看看那些小伙子们做好准备了没有。”

到了这个时候,弗朗茨一刻也不想离开君士坦丁十一世的身旁,但看着那位王那双澄澈、温和中甚至已经带着哀求的眼睛,他最终没忍心开口,默默领下命令骑上马飞奔而去。

看着离去的弗朗茨,君士坦丁十一世终于不再有任何顾虑了,转过身对着仅存的士兵们喊道:“拜占庭英勇的骑士们,在这近一个多月的奋战里,你们幸苦了!再过几个钟头,奥斯曼就要发起最后的总攻,我们一个多月的奋斗终于迎来了结果。但是很遗憾,我们失败了。无可否认,以我们现在仅存的力量,我们已经无法再阻挡奥斯曼的铁骑,拜占庭已然是名存实亡,泯然于历史中也只是时间问题。可即便如此,身为这个国家的王,我也依然,要抗争到最后一刻!在凌晨的时候,我将自己主动打开城门外出迎敌,我不强求你们跟着我,因为那代表着主动迈向死神的怀抱。所以,现在想要回家的,大胆放心地回去吧。愿意留下来的,便与我一起做好赴死的准备吧。”

虽然君士坦丁十一世的语气十分平淡,只是像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但每一个听到他话语的人,心中都忍不住产生了悲凉的心情。

何曾几时,拜占庭帝国也是这个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强大国家,但当最后一任君主亲口说出,她真的要灭亡了的时候,竟然是那么的不真实。

今天过后,他们便是亡国之奴,与其背负着这个屈辱,还不如与王死战,在战场死去!

到最后,除了朱斯提尼阿尼率领的佣兵之外,大多数骑士竟都选择留了下来。对此君士坦丁十一世并不惊讶,拜占庭的骑士们都是有血性的骑士,是不会容忍自己头上顶着亡国奴的屈辱标志的。而朱斯提尼阿尼毕竟不是拜占庭人,对此他也不能强求他与自己一同死战。

就这样,王与士兵们一同擦拭着盔甲与武器,静静地等待战争号角吹响的那一刻。

午夜刚过,三堆烽火便在黑暗的夜幕里拖着长长的尾巴腾空而起,近十五万的奥斯曼土耳其军队在号角声下发出了神鬼闻之都会战栗的可怕喊杀声向圣罗马努斯门发动了最后的总攻。

只不过他们刚前进不久,攻城的大炮甚至都还未开火,先行部队就莫名的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喂!发生什么?!”

“喂!前面的怕死吗?!向前冲啊!”

“你们是要违抗军令吗?”

后方的部队不理解纷纷发出了骚乱的声音,但很快就有一个奇怪的消息从前方部队传来。

圣罗马努斯门,竟然自己打开了?!

城门打开,看着不远处那密密麻麻耸动的人头黑潮,身骑白马的君士坦丁十一世面无表情,心中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拜占庭帝国荣光永存!骑士们!随我杀!”

“拜占庭帝国荣光永存!杀!”

舍弃了代表君王的王冠与披风,身穿普通铠甲的君士坦丁十一世发出一声怒吼,双腿一夹挥舞着长剑骑着白马,如每一个热爱着祖国的骑士一样往奥斯曼土耳其的大军飞奔而去。

而身后近千人的骑士团也发出同样的怒吼,策马扬鞭,紧跟在他们的王—君士坦丁十一世的身后杀向奥斯曼土耳其。

一刹那,千人的气势反而压制住了十五万人的气势。

枪舞剑鸣,血溅如花;血肉横飞,哀鸿遍野;丢盔弃甲,人仰马翻;黑暗落尽,月华满天。

这千人对抗十五万人的战争持续了整整将近一个小时,拜占庭的骑士们依靠骑兵的高机动性不断迂回,在斩杀了近两千人的奥斯曼士兵后,最后一名骑士才最终在围攻中死于长枪之下。

穆罕默德二世在一旁目见了这场惨烈的战斗。

他骑着马来到那名最后死去的拜占庭骑士面前。哪怕身体已然被长枪贯穿,他也依旧没有倒下,反而依靠着贯穿了他的身体后插在土中的长枪屹立在战场之上。

哪怕死去,手中的长剑也仍然没有脱手。身旁散落着好几具奥斯曼士兵的尸体,显然在临死之前,他也依旧没有放弃抵抗,即便早已失去了自己的坐骑。

“拜占庭皇帝的尸体呢?”

“回王!没找到!可…可能在混战中被砍成了好几块吧?现在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

“这样啊……”

看着眼前那位骑士没有脱下的头盔,穆罕默德二世默立良久,最终大手一挥喊道:“那就不管了,把这些战死的奥斯曼勇士,以及那些慷慨赴死的拜占庭骑士,全都就地掩埋了吧。”

“是!”

“主人,为什么不掀开那个骑士的头盔?没准他就是……”

“图尔桑。”

经历了战争的洗礼后,年轻随从图尔桑脸上已经褪去的少年的稚嫩,但他仍然无法理解自己的主人为什么没有掀开那名骑士的头盔。当主人打断了自己的话后,他便连忙乖乖地闭上了嘴。

穆罕默德二世看着向圣罗马努斯门涌入君士坦丁堡的奥斯曼土耳其大军,并没有回答图尔桑的问题,而是闭上眼睛如叹息般轻声说道:“哀悼吧,我们亲手摧毁了一颗星辰,导致了一颗璀璨星星的陨落。”

图尔桑抬起头看向璀璨的星空,恍惚间,似乎真的看见一抹星痕划过。

“但也尽情欢呼吧。”

穆罕默德二世大手一挥,缰绳一拉,如夜色般美丽的黑马便驮着他往君士坦丁堡疾驰而去,白色的披风在风中摇晃呼呼作响

“你将见证一颗璀璨的新星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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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杜任驰

联系地址:广东省广州市白云区钟落潭镇九佛西路280号广东白云学院北校区

       就读高校:广东白云学院

       专业:汉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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