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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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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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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船的声音

                                                     胡燕芬


         我家就在长涂港的靠北的正对面,与沿港的修船厂平行,因为长涂港是一个狭长的港口,纵向距离短,北面三家修船厂的各种声音两岸的人们都能听得很真切,我就是伴着那特殊的声音成长起来的。

还记得十三四岁时,夏季一到,爸爸的船要修了,学校也放假了,妈妈便称来网线,要我们织网赚学费,可是那时的孩子正向往着自由的生活,哪里在家里呆得住啊。

我和姐就谋划着不用在家织网而又可以赚钱的活。当时爸爸曾感叹过,可惜不是男孩子,否则可以去做“大木”,做“桐匠”,唉!我和姐也感觉好可惜。

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咚咚咚”木匠们修船的声音,我灵机一动,要不,去爸爸修船的船厂卖早餐,油条糖糕之类的,那时这可是奢侈食物,一般人家都不会去买的,但对于干活极累的男人们,他们可能愿意出那份钱,来买份奢侈的早餐慰劳自己,与爸爸商量,爸爸也支持我们,给了我们5元的开业资金。5元大钞,由远及近男人们的渔歌调子,我们便开始憧憬明天美好的生意。

第二天我们从油条加工点配齐了货,油条1角1根,买了20根,打算1角5分卖出去;糖糕1角5分一个,也买了20个,打算2角一个卖出去。我和姐姐提着满满一篮,出发了。因为是女孩子,我和姐姐一次也没去过船厂,也不知道沿着长涂港边上有几家船厂,也没问爸爸在哪个船厂修船。我俩第一次做这样的生意,要有胆量,也要机灵,聪明的我们循着声音找到了第一家船厂,那家船厂好大,那里的船也比我爸的渔船大好几倍,进到那里没有鱼腥味,干活的叔叔伯伯都穿着制服,有序地在给船加钉、錾缝、上桐油、刷油漆,一天中还算凉快的早上这里已干得热火朝天,个个衣服湿了大半件。

姐姐推我,叫我吆喝几句,临到这里心跳加快,面红耳赤,喉咙好似冒烟一般,开不了口。我和姐姐提着个大篮子,引起了那些叔叔们的兴趣,于是便有了七嘴八舌的调侃声,“小妹妹,这拎的是什么啊?”“来找谁啊,找哥哥,还是找叔叔啊,哈哈”……经他们这一统戏谑,我更不敢开口,直拉着姐姐往外跑,边说着“这不是爸爸那个船厂,我们走吧”,在他们的戏笑声中我们灰溜溜地跑了出来,回头一看,原来是“长涂镇运输社”船厂。怪不得那里的船特别大,这些都是运输船,大的有千吨位呢。他们可是许多人羡慕的国家企业人员哪。

提着那篮油条,怎么办?再次循着声音去寻找另一家船厂,听声音应该在“运输社”的右边,那里的声音更热闹,好像时不时有“嗨足嗨哟”传来,这家大概就是渔船修造厂吧。进入里面,那景象完全不一样,有拉大锯锯大木头的,有刮底的,有拌桐油石灰的,有錾缝的……各色人员都赤着上身,黝黑的皮肤似出油般冒着汗珠,空气中弥漫着很浓的桐油石灰的味道,把空气中的鱼腥味冲得淡了许多。看到这样的景象,我们立在那里,又不知如何开始我们的营生,就在我们发愣时,“嗨足嗨足嗨足”一行六人抬着一根巨大的木头朝我们这里走来,“小娘,让让”,“这是老大两个囡嘛,你们寻你爸爸啊,其在对面船上桐油啦”。“阿拉卖早餐哩啦,你们油条糖糕要伐?”“小娘,嘎侬叫叫其啊,不叫啥人晓得你们来干什么。”被他们这么一说,胆子有些大了,“卖油条糖糕啦!”那六位抬大木头的大叔帮我们买了六根油条,说钱等会给我们,钱在衣服那。看他们津津有味地咬着油条,那拉大锯的两位也觉饿了,“小娘,给我们也两根油条。”“好的。”把油条拿过去,才发现那其中一个拉大锯的,是我班的一个男同学,看他赤着膊,自己又做这个活,不觉脸红了,都不敢打招呼,给了油条,马上跑到另一边上桐油的船员那,钱有没有收,我也忘了。那时修船干活的基本都是自己船上的船员,船员的儿子如果蛮大了,也会带来一起赚工分,不像现在都有专门的技术人员,船员们做的都是技术含量低而又很累的活。

总算第一天把所有的油条和糖糕都卖掉了,可是回家一算钱,不足5元,亏了!这是怎么回事呢,肯定是有些忘记收钱了,当时只想着卖出去,而没想钱的问题。

第二天继续,想去讨讨看,有没有谁没付愿意补付的,可是现实是残酷的,不但没付的没讨回来,而且买的人也少了,都觉得太贵了,每天吃,吃不起,挥汗如雨,饥肠辘辘,干活依然不含糊,渔民们都很节俭,饿了渴了就喝水。那天我们回家,我们的篮里还有5根油条和3个糖糕,钱是没亏,但我们的兴致没了,这营生太难了。妈妈再次出来反对,爸爸也不看好我们了。于是我们只好乖乖地听妈妈的话,在家织网,别想再到外面去疯跑了。

做生意的日子结束了,经历过前面的失败,我和姐姐也便想通了,这世界要做好任何一件事都不容易,你看那些在修船的叔叔大伯们,还有与我同龄的男孩,哪个不是为了生活在舍弃一些东西。现在我们就安心地织网吧,在家不用晒太阳,不用看人家脸色,虽然没有自由,那 “咚咚”的修船声,时不时飘来的桐油味,还有那浓浓的油漆味,安慰着我们不安分的心,我们是幸福的。

听着不变的旋律,闻着一样的味道,这样过了三年,每年都是如此,那时的船是木质的机帆船,每年夏秋之季,渔民们休渔禁捕,便开始修船补网,是为了秋季开捕一切顺利,获得大丰收。

后来我开始到外面求学,慢慢淡忘那段挣学费的日子,可是每次回家,那不变的旋律依然在耳际,它是我家乡的特色。

不知何时,那“咚咚”声变成了“叮叮当当”声,分贝也高过以前。以前紧挨着的两家造船厂,已发展成三家了,船也由木质的变成了大吨位的铁船。修木船和修铁船的工序完全不一样,没有了“大木”“桐匠”,现在需要“刨锈铁工”“抛光工”“电焊工”“油漆工”。在炎热的夏天,那声音是那么有穿透力,铁板敲击声好像可以感受到火的味道,听说在夏天空气温度30摄氏度,在那铁船甲板上可有四五十摄氏度呢,那船舱里温度更是无法想象,但是不管多么炎热,整个夏天那修船声从没断过,早晨太阳还未露脸时,那“叮叮当当”便开始了,在这样的声音里我可以睡到自然醒。

修船的日子就这样令人亲切。一条船老了,旧了,总要染上生锈、脱漆、裂缝等诸多毛病。人疾而医,船旧则修,经过一个浩繁的工程之后,船能焕然一新,深蓝的肤色,白缝,红色的镶边,极其俊美。稳健地驶入大海中,委实英武许多。

那些日子里的声响,似劳作的韶乐,对于海岛的人们来说,即使在午休时节,也绝无躁意。我们这样从那段岁月走来的青壮年们,也许闻之会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它像一首温情的眠歌,又似一段奔放的旋律。如今一切都将远去,渔船越来越少,小型修造厂转型也是必然,再加上家乡建设的需要。

不管修木船的声音,还是修铁船的声音,都已经完整无缺地储蓄在我们的记忆中了。它们伴随着我们这些海的儿女们成长而此消彼长,也许在以后岁月中,某个躁热的夏日午后,那脑海里的记忆会成为一种景致,抚慰每一颗对生活开始懈怠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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