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漫过王德贵布满老茧的脚背时,他听见船底传来木板开裂的脆响。这是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的老渡船,七十六道榫卯接缝里嵌着七枚镇水铜钱。货郎李二爷弥留之际的耳语犹在耳边:“铜钱锈了,人心可不能锈。”对岸玻璃幕墙倒映着霓虹,游船马达声惊起白鹭,去年冬天打桩机的轰鸣至今仍在山体里回响,碎石混着红泥涌进江心,像被搅碎的血脉。王德贵记得李二爷总说:“江流载得动木头船,载不动人心债。”
他的祖父曾是民国渡船工,父亲在1998年长江抗洪中救出七名群众。此刻王德贵跪在潮湿的船舱里,手电筒光束扫过龟裂的船板,看见老鼠啃噬的木纹里渗出松脂。他用豁口的瓦刀撬开铜钱夹层时,铜锈簌簌落在青苔斑驳的船底,发出细碎的呻吟。那些边缘刻着“戊戌”的铜钱,竟与二十公里外1958年抗洪纪念碑的年份遥相呼应。护林员女儿阿香在采药时发现了日记残页,浆糊印痕与泪渍竟形成蝴蝶翅膀状共生图案,她的父亲是1983年山洪中牺牲的护林员,随身携带的铜哨至今挂在渡船桅杆上。货郎担子的秘密远不止于此——竹扁担内层挖空藏有半卷《楚辞》,烟斗烙下的暗纹在特定光线下显现“路漫漫其修远兮”,更令人震惊的是那把铜铃竟是清代宫廷銮铃改制,内侧刻着“嘉庆御赐”。
1953年的春汛来得猝不及防。李二爷背着货郎担子涉过齐腰深的激流,竹扁担压弯了他佝偻的脊梁。红糖用三层油纸包裹,藏在《楚辞》书页间,那是给山腰学堂的孩子们准备的。当他跌倒在乱石滩时,怀里的《楚辞》浸透了江水,墨迹在宣纸上晕染成诡异的图腾。王德贵在老人紧攥的掌心里摸到七个铜钱,边缘刻着模糊的“戊戌”二字。守灵那夜,棺材底的日记本流出泛黄的纸页:“民国三十七年,为送红军伤员过江,被保安团追捕......”
张翠花抱着丈夫滚下山坡时,怀里还紧攥着学生的作文本,稚嫩的笔迹在泥浆里舒展:“李老师说,只要脐橙树还在,我们就能等到春天。”月光漏过断枝,照亮了果园废墟里的铁盒,1983年的秋霜凝在盒盖上,《巴东县志》的油墨香里混着血腥气,扉页夹着张泛黄的照片:八个青年教师站在开满野菊花的山崖上,背后是即将坍塌的教学楼。张国华的钢笔本停在1999年:“今天教会小明写‘家’字,他说想把脐橙树种成房子的形状。”他的女儿小满在武汉大学考古专业就读,寒假返乡时发现了果园里的青铜铃铛,经鉴定为战国时期的祭祀用具,铃身上刻着与货郎担子相同的“戊戌”铭文。当小满在直播间展示族谱时,先祖竟是屈原流放时的船工。她颤抖着念出《招魂》残篇,AR技术激活的悬崖古栈道上,巫祝的青铜铃与货郎子的铜铃声共振。冷链车运输的脐橙箱贴着二维码,扫描后跳转的溯源视频里,果农张翠花正在果园里哼唱李二爷教的船歌,视频背景中,AR技术复原的纤夫号子与货郎船歌在峡谷回荡。
开发商带着省城来的专家论证玻璃码头项目时,王德贵搬出了李二爷的木匣。泛黄的《楚辞》摊开在会议桌上,书页间掉出张褪色的《光明日报》,头版刊登着1958年巴东人民抗洪抢险的报道。“当年我们用身体堵江水,”他指着墙上新挂的防洪警示牌,“现在你们用钢筋水泥堵人心。”夜幕降临时,对岸民宿亮起“守艺巴东”的灯牌。小满正在直播修复古栈道,AR技术让百年前的纤夫号子在峡谷回荡。当穿汉服的游客扫码聆听李二爷的遗言时,渡船龙骨里的铜钱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这是光绪年间船工刻下的最后一道木纹,也是新时代摆渡人拨动的第一个字节。
江风掠过老渡口的芦苇荡,带着新栽的脐橙花香。王德贵哼起了李二爷教的船歌,混着对岸民宿传来的《楚辞》吟诵声。山脚下,玻璃码头的霓虹与渡船的渔火交相辉映,照亮了寇准文化广场青铜群雕——寇准神情泰然的雕像,肩扛货郎担子的李二爷、怀抱脐橙树的张翠花、举着手机直播的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