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的眼神（组诗）

晒衣服

母亲总把褪色衬衫晾在风口

她说阳光有牙齿

能把霉斑啃成透明的鳞片

我数着水滴坠落的节奏

像在数她鬓角新长的雪

菜篮哲学

青椒在塑料袋里打盹

番茄裂开细小的闪电

她总把最新鲜的塞进我背包

如同四十年前

往书包里偷藏水果糖

称重台闪烁的数字跳着圆舞曲

她说生活要挑带虫眼的

——甜的都受过伤　

药片黄昏

铝箔板蜷成银贝壳

母亲把苦藏在假牙后面

温水漫过皱纹的沟壑

她忽然谈起年轻时冬天集体挖河的场景

说冷到极致会尝到甜味

落日把药丸染成金豆

我们各自吞咽着

那些没说出口的歉意

旧毛衣

樟脑丸在春天返潮时

织出八十年代的雾珠

母亲拆解毛线如同拆解年轮

线头垂落成待续的省略号

我忽然看见二十岁的她

在煤油灯下编织星河

那时针脚还不懂藏起

白发与叹息

晚市灯火

鱼鳞在地面画出银色的弧线

母亲用手兜住找回的零钱

晚风裹着葱蒜的私语

腼腆的男孩蹲在角落

替断翅鸽子包扎黄昏

秤杆上的亮点浮在暮色里

像溺水的星群

她买下最后一把茼蒿

连同她睫毛上未落的露水

缝纫机谣曲

蝴蝶牌缝纫机停在窗边休眠

顶针在铁盒里也早已生锈

母亲突然踩动踏板

把月光纺成棉线

补丁覆盖补丁的日子

针脚比誓言更密实

当线轴吐出最后一截往事

她把自己缝进了

我外套的破洞里

输液室

葡萄糖在塑胶管里结冰

邻座老人数着点滴

如同数晾在屋顶的玉米

他指间烟黄色是岁月的印章

此刻正被药水稀释

窗外玉兰把花瓣摊成病历

我们共享同一片寂静

直到夕阳把吊瓶染成蜜罐

疼痛突然有了甜味

晾晒术

母亲将往事铺在院里曝晒

老照片在风里翻飞如灰鸽

结婚证书褪成宣纸

褶皱里游着褪色的锦鲤

她忽然把假牙摘下

放进搪瓷缸浸泡岁月

我数着晾衣绳上的衣服

像在数她一生中

所有沉默的补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