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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新立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5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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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蝴蝶

一个人可以选择在哪儿死,但却不能选择在哪儿生。五十多年前的一个冬日,我别无选择地降生在豫南平原那个极为平常的小乡村,这注定了我的少年时代缺少喧闹与华丽。

待我初谙世事,不论是在田野里割草,还是孤独的走在上学路上,我总是习惯一个人立于田埂路畔,看露水在草尖打转,听大自然中鸟兽虫鱼的对话,不自觉中感受生之美丽和存在之自由。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会想起那片自天边翩然而至的蝴蝶。那是流动在我周遭的鲜活的美丽花瓣,永远向我传达着令人振奋的眩目之美……

我大约七八岁时,因为家庭生活的困顿,过早地承担起生活的重负。为了帮助家里挣工分,我常常一个人要跑很远的路,给生产队饲养室里的耕牛割草。七月的日头毒得能晒化蝉鸣,我蹲在一片深绿色的庄稼地里,顺着一条碧绿的垄沟,肆意地挥舞着镰刀,将一丛丛鲜嫩的青草收入宽大的柳条筐中。就在我扯起汗津津的衣襟去擦小脸上的汗珠时,忽见两片绛紫色的花瓣从空中飘落。仔细一看,原来是两只交叠着的凤尾蝶在翩翩起舞,两对扇动的翅膀像绸缎被面一样,在阳光里蒸腾出微蓝的光晕。见此情景,压抑不住的童心促使我放下手中的镰刀,学着小姑簪花的模样,从庄稼地里采摘一些花蜜较多的野花编成花环,插在我身边的草丛上。没过多大一会儿,就见一群群蝴蝶不约而同地飞来,纷纷静栖到花朵上汲蜜,让人分辨不出哪些是花瓣,哪些是蝶翼,我采摘的花枝也悄然间全变了模样,变成了更大一支色彩斑斓的花环。特别是花环上那几朵野菊散发的苦涩混着蒲公英的奶香,竟引得十来只粉蝶围着我上下打转。最胆大的那只停在我翘起的食指上,触须轻颤如问卦的蓍草。我屏住呼吸数它翅上的银斑,却见草叶间又钻出一只青凤蝶。它翩然飞舞着,引领我一步步向前追赶着。那脚步虽然踉跄,但它却成为我人生的原初脚步,伴随我坚定地走向未来的多雨人生。

进入小学读书后,因路途遥远,我常常一个人上坡下坎,心中时常感到寂寞与恐惧。于是,我总会折几支杨树或柳树的枝条攥在手里,权当驱赶寂寞的铃铛。说来也怪,每当这时,总会飞来一些粉蝶,偏要追着上下翻动的枝条飞舞。有时,它们还会落在我瘦削的肩头上,成为绣在我粗布衫上一枚活生生的补丁。最难忘那个漫天飘满槐花香的晌午,我在牛棚里帮助爷爷铡草,忽见一团金斑蝶围着老黄牛打转。牛尾巴甩得愈急,蝶群舞得愈欢,最后竟在牛角尖上叠成一朵颤巍巍的金盏菊。爷爷叼着旱烟袋直咂嘴:“这牛前世准是花匠转世。”我却觉得,这或许是牛眼里汪着的泪,酿成了蝴蝶醉饮的蜜。

还有一次,我在上学路上顺手采摘一些花蜜味极浓的野花擎在手中,引来一群蝴蝶跟着我时跑时停。最后,我竟将这群蝴蝶引到学校,同学们见了蝴蝶欢喜不已,而老师则大为惊异,怀疑我身上可能散发一种令蝴蝶痴迷的气味。那天,当我进教室上课时,引来的蝴蝶就在教室里外乱舞,弄得老师因不能上课而大为恼火。慌乱中,我只得赶快跑出教室,飞奔到学校外的一口池塘边,脱了衣服忙不迭地洗衣洗头,直到洗去所有的花粉味后,蝴蝶才不再来缠绕,而是一只只飞入田野。虽然这场小小的闹剧让我受到任课教师的一顿批评,但我对蝴蝶的情感却日益加深了。

如今,我已人到中年,童年的一切都成了心中遥远的梦。加之城市里水泥森林般的建筑群山般耸起,昔日辽远地天空变得越来越逼仄,故乡的那群蝴蝶早已扑楞着美丽的翅膀离我远远而去。不过,每当回首前尘感叹人生的艰辛时,我还是会深情怀念那远去的蝴蝶,忽然明白,那些年自己追逐的何止是蝴蝶,分明是困顿岁月里不肯熄灭的斑斓念想。是它们永远蹁跹在记忆的阡陌间,将一个个灰暗的日子点染成流动的锦缎,并永远停驻在这一行行刚刚码好的文字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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