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童年记忆中,家里最先使用的老油灯,是在铁匠铺里打制的,底下一个座,一个铁柱子,托着个油槽,油槽里面倒满平时食用的菜籽油或棉花籽油,一根棉线搭在油槽上。每当夜幕降临,低矮的草屋一片漆黑,父亲或母亲会划燃一根火柴,霎时,一团昏黄的灯光便氤氲整个空间。对于一些家庭比较贫寒的人家,为了节省开支,他们会因陋就简,在一个大萝卜中间挖个坑,把油倒进去,找点破烂棉花捻成线,放进萝卜坑里面作灯芯,如此下来,一盏老油灯也算大功告成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老油灯渐渐变成了煤油灯。听大人们讲,煤油灯是个舶来品。据说是在清朝光绪年间,西方一些发达国家的煤油公司先后在我国的上海、杭州开办煤油公司、洋油行等。为了销售自己的石油产品,他们把煤油灯作为敲门砖,免费送给中国人,有的甚至还会附送一部分燃油,让人们试用。美观的灯具、先进的燃料、科学的燃烧方式和数倍于老油灯的亮度,一下子吸引住了中国人的眼球,从此揭开了国人点燃煤油灯的序幕。
那时候,家里用的煤油灯是自制的。先找一个空墨水瓶,剪一片比瓶口大点的洋铁片,在洋铁片上用粗洋钉打个孔,找一小块洋铁皮卷成小筒,将小筒穿过洋铁片上的小孔,再往小筒里穿进一股棉线或碎布条做成灯捻,随即往墨水瓶里倒上煤油,一个简易的煤油灯就做成了。煤油灯闪射的光是昏黄的,就像一颗跳动的心脏,在黑暗中轻轻摇曳。它不够亮,却足够温暖。厨房里,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煤油灯的光影映在她的脸上,勾勒出岁月的痕迹。风从门缝里钻进来,灯火便摇曳不止,仿佛在跳舞。有时风大了,灯突然熄灭,黑暗中传来母亲轻声的叹息,随后是火柴划过的“嚓嚓”声,灯又亮了,火光重新跳动,像一颗不屈的心。
一盏煤油灯,是一家人对付漫漫长夜的唯一依靠,但它吐出的油烟却如一条黑龙,在房间里盘旋飞舞,将墙壁、房梁、门窗熏得漆黑。灯捻儿燃烧久了,顶端会结出一朵晶体红花,像腊梅一样娇艳。奶奶说,那是灯花,是吉祥的象征,预示着来年会有好运。我们总是盯着那朵灯花,心里默默许愿,希望它能带来更多的光亮和温暖。
小小的煤油灯不仅照亮了生活,也照亮了我的童年。那时,我最大的嗜好是读书。开始是看小人书,后来是小说。借到一本好看的书,常常是如饥似渴,越看越上瘾,像着了魔似地,晚上睡觉时,就把煤油灯放在枕头旁边的凳子上,点着煤油灯看书到半夜,奶奶经常提醒说:“早点儿睡觉吧,明天还上学呢。”“一会儿就睡,还有两三页,看完就睡。”我小声敷衍着。小说的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像磁石一样牢牢吸引了我,看不到情节告一段落,就欲罢不能,尤其是像《西游记》《水浒传》这些名著,故事情节曲折,一环紧扣一环,看得更是迟迟不愿撒手,看完一节,还想下一节,直到灯油将尽,灯芯燃尽,我才依依不舍地吹灭灯,钻进被窝。第二天醒来,两个鼻孔黑黑的,那是煤油烟的痕迹,也是我对知识的渴望留下的印记。
煤油灯,是岁月的见证,是生活的缩影,更是情感的寄托。它的亮光虽然微弱,却承载了太多的情感。它照亮了母亲的辛劳,照亮了奶奶的故事,也照亮了我的梦想。它像一位老朋友,陪伴我度过了无数个夜晚。即使现在我们已经生活在霓虹闪烁的彩色世界,但与我来讲,煤油灯的光亮依然像一颗永不熄灭的星,在我的记忆中摇曳生辉,如同像一位沉默的老者,静静诉说着那些已经发黄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