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来碗肉丁面!”这句话,我不知喊过多少遍。从青涩少年到两鬓霜华,从乡间小店到城市面馆,一碗大竹肉丁面,串起了我半生的光阴。它不仅仅是一道美食,更是一种情感的寄托。
20世纪70年代的川东北农村,能吃上一碗香气四溢的面条,简直就像过年一样。有一次,我生病了,一病就是好几天,不思茶饭,吃药也不见效,整天无精打采。母亲见我难受的样子,更是坐立不安。
那天,她再次背着我到街上医院看病时,路过供销社面店,一股诱人的面香扑鼻而来,我的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娃娃晓得饿了!”母亲欣喜不已,连忙给我买了一碗肉丁面。当那碗热腾腾香气四溢的面条端上桌时,我顾不上烫嘴便狼吞虎咽起来,只觉口齿留香,回味无穷。大口喝完汤后,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像雨后春笋般齐刷刷地冒了出来……说来也神奇,吃了这碗面后,病竟神奇般好了。
从此,每当我生病持续时间较长,久拖不愈,母亲总会带我到供销社的面店,吃上一碗胖师傅煮的热辣滚烫、暖胃暖心的肉丁面。每次吃了面后,病情迅速好转。那时觉得,这碗面比灵丹妙药都管用,煮面的胖师傅就是医术高明的医生。
有人说,味蕾的形成与年少时的生活经历息息相关。诚然如此。长大后,我参加工作到了乡政府,每天早餐不愿去伙食团吃包子喝稀饭,而是到政府斜对面不远处的供销社面店吃面。还是小时候的那家面店,还是那位煮面的胖师傅,面店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只是面店已由集体承包给了个人,胖师傅不再是面店的职工,而是成了面店的老板兼员工。
胖师傅姓杜,矮墩墩的个子,胖乎乎的身材,人称“杜大汉”。他整天腆着个大肚子,满脸微笑。面店不大,却总是热气腾腾。杜师傅卖的面条跟大竹面一脉相承,都是水面、碱面,面条的汤料采用的猪骨汤。大灶后面的小铁锅里炖着猪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骨头里的营养成分经长时间熬炖充分溶解在了汤中,使得汤鲜味美。最有特色的还是臊子,他炒的臊子有肉丁、杂酱等,以麻辣鲜香为主,酱香浓郁,口感独特。
“小舒,今天吃肉丁面还是杂酱面?”自从我给杜师傅讲述了小时候对他一“面”之缘的故事后,他每次见到我都是笑脸相迎。他知道我喜欢杂酱面、肉丁面轮换着吃,永远“吃不伤”。“昨天是肉丁面,今天就杂酱面嘛!”我答道。
“好的,一两杂酱。”话音刚落,只见杜师傅稳准地抓起一把面条丢进翻滚着热气的大锅里,一根根面条顿时在沸水里欢快地跳起舞来。他一般会根据客人对面条软硬的喜好,煮至恰到好处时,迅速捞起放入已搭好佐料的碗中,再挑上几片煮熟的菜叶,浇上热气腾腾的臊子,撒上翠绿的葱花,一碗热气腾腾的杂酱面或肉丁面就端到了你面前。此时的面条,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欲大开。
吃着杜师傅用心煮的面条,不仅满足了辘辘饥肠,更是在心底烙下了深深的印记,成为我青春年华难忘的味觉符号和温暖记忆。
后来,我因工作变动,离开老家大竹,来到陌生的城市工作。从此,就再也没有吃过杜师傅煮的面了。作为一个在外的大竹人,我经常在城市的高楼大厦间,寻找那个熟悉的味道。有时是街角的一家小店,有时是巷尾的一个摊位,只要听说有大竹面,不管多远,我都要去尝尝。城里的面馆虽装修得精致,但煮出来的大竹面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这些年,我还吃过很多地方的面,北京的炸酱面,重庆的小面,成都的担担面……虽各有各的特色,但在我心里,都比不上大竹麻辣鲜香、味道醇厚的肉丁面或杂酱面。
逢年过节回老家,吃的第一顿饭,几乎都是去吃肉丁面。面馆还在老地方,只是早已换了老板,不再见满脸堆笑的杜师傅。店里的摆设没怎么变,还是那几张老旧的方桌,还是那个热气腾腾的灶台,还是那熟悉的味道。我坐在熟悉的位置,看着碗里升腾的热气,仿佛看到了杜师傅煮面时的身影,想起了那些年我在乡政府工作的青春岁月。
前几天,听母亲说起杜师傅已经去世的消息,我的心情一下子有些失落,仿佛失去了一位熟悉的亲人。杜师傅那句“做面如做人、用心才能味道好”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回荡……
后来,我才慢慢明白,是因为杜师傅煮的面里,盛满了我的乡情、我的回忆,以及对故土的眷恋。他的离世,让我突然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飘飘荡荡没了方向。
如今,每当我坐在面馆里,看着来来往往的食客,偶尔听到一声“来碗肉丁面”的吆喝声,就会莫名地激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会想,如果有一天,我走不动了,也吃不动了,至少还有这碗面的记忆,温暖着我的余生。这碗“吃不伤”的大竹面,早已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味道,最温暖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