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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成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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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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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什么,回敬大地的赠予

与新春的喜气结伴而来的,是降温的消息。

大年初二下午,听说次日天气转阴,或有雨雪,母亲赶忙脱下新衣,穿上旧棉袄,套上旧胶鞋,忙着给地里的菜蔬“加衣”。

其实早在入冬之际,母亲就已未雨绸缪,为菜蔬们加过一次衣:菜蔬上面全部盖上一层穰草。这些穰草是去年秋天收稻时攒下的,绝大多数作为燃料进了灶膛,精选出的一小部分用作菜蔬的冬衣,它们不仅身形丰盈修长,而且质地松软,是天然的上佳保暖物。母亲将它们专门存放于一间废弃的猪圈里,确保整整齐齐、干干爽爽,只待北风一起,便成为挡寒屏障。

由于腊月里气温相对平缓,母亲并未对菜蔬采取其他特别防护措施,但心中那根弦始终未曾松懈,无时无刻不关注着天气变化情况,不管多忙,一到天气预报时间便坐到电视机前。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迅速采取应对行动,唯恐“宝贝”们受半点委屈。

对母亲而言,菜蔬们俨然她的另一群儿女,每一棵都像“命根子”一样当事。就连前几年患癌症住院时,她也时时牵挂着地里的菜蔬,甚至在化疗的短暂间隙期里,也忍不住回家侍弄一下菜蔬,将它们料理得妥妥帖帖后,才又赶回医院。母亲也因此被护工们开玩笑地称作“走读生”,那份善意的调侃里也包含着一份理解:护工中不少人来自农村,谁不对土地及地里生长出来的一切怀着深厚的情感?

记得少时,母亲曾对初触稼穑的我说过:你别看泥土普普通通、毫不起眼,却是天下苍生的父母。当时我并不完全理解其中的含义,可随着岁月的流转、世事的历练,尤其是与农人、田地打交道的增多,渐渐地明白了母亲话语里的深意。

这世界没有什么是我们天生就该拥有的。就拿沃野上生长的各种各样的作物来说,哪一样不是大地的赠予?面对大地的慷慨、悲悯、宽厚、仁爱,面对它赠予众生的礼物,人们最该做的,就是善待、珍惜、呵护。

其实,不用我说,像母亲一样的农人们,早就用行动默默写出了范本。从“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到“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到“雨足高田白,披蓑半夜耕”……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无论人间如何变幻,农人的汗水之河从未断流。那每一分辛劳,都是对大地最诚挚的回报。

从小到大,我无数次跟随母亲到地里,在当“小帮手”的同时,也见证了母亲对大地的赠予所付出的全心之爱。直至今日,眼前依然时常浮现出那一幕幕∶水稻虫期,母亲茶饭不思,背着沉重的药筒喷洒农药,所有田块喷下来,人累得几乎虚脱,而小腿上叮了一大把吸血的蚂蟥,个个肚子圆滚滚的;麦收时节,眼看着雨天将到,母亲与邻居换工,通宵不息,硬是通过“人工摔打法”,在石轱辘上将几亩田的麦粒甩脱下来,天亮时双臂已几乎不能动弹;春夏之交,棉花营养钵入棚后、出棚前,母亲每天上午去地里掀幕、下午去地里盖幕,日日如此、风雨无阻。秋冬摘棉花时,手上被棉铃壳刮出一道道血口子,能看得见里面鲜红的肉……

世上情感万万千,但其中最浓烈、最深沉、最执着的,或许当数农人对土地的眷恋。只要一息尚存,只要还能爬起,那双脚总会走进地里,将肩上粪担的重量传递到脚底,应和泥土深处的心跳;那双手总要抚摩庄稼、菜蔬,如同抚摸儿女的脸庞,帮他们理顺被风吹乱的头发。唯此,才会心安。

一如此刻,满村的拜年声、鞭炮声、舞龙声里,母亲在田垄间来回奔走,将干爽爽、暖融融的穰草轻轻覆盖于满园菜蔬上,青菜、大蒜、小葱、香菜比较泼辣,就盖得薄些、稀些,厚了反而不好;生菜、菠菜、茼蒿等比较娇气,不但盖了穰草,还覆上一块粗棉布,远远看去,犹如盖了一床簇新的被子,让我想起儿时的除夕之夜,兄妹几人挤在新被里叽叽喳喳闹腾的情景。

帮母亲覆盖那块棉布时,我趁机看了几眼茼蒿等菜蔬。从地里冒头不久的小生灵们,水灵灵、娇嫩嫩、翠生生的,仿佛大地派来人间的使者,又似一只只新出壳的鸡雏,忽闪着纤尘不染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世界。小家伙们是那么可爱、超萌,又是那么脆弱、单薄,所幸有穰草、棉布的呵护,一切严寒霜雪都无法将其伤害。

给所有菜蔬加上衣被后,母亲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面对大地的赠予,她回敬以无微不至的、蕴含着母性光辉的爱,只待迎来姹紫嫣红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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