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成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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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长假就像一根甘蔗，眼看着一节节变短。似在倏忽之间，已到了梢子。
正月初七上午，妻和小棉袄提议一起出去吃早茶，作为正式“复工”前的最后一次放松，同时也为即将开学的小棉袄饯行。
我欣然响应。十多分钟后，三人已坐在淮扬楼长亭路店的餐座上。
古色古香的餐座间，洋溢着一种喧腾的氛围，悠闲的兴味，与新春的瑞气、茗茶的香气、旺盛的人气、浓厚的烟火气交织，透出一缕缕安泰与祥和。
一盘干丝，一壶玉米汁，几份鱼汤面、蒸饺、烧卖，伴以几碟雪里蕻咸菜。热气氤氲中，一曲《世界赠予我的》悠然响起，王菲空灵清澈的歌声汩汩流淌，如故乡紫云英的花瓣拂过心房，让满桌的美味似又增添了别样的意味。
“我们来做个游戏，每个人说出世界给予自己的最珍贵礼物是什么？”小棉袄突然说。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搛了一只鲜得流汁的蒸饺，放到小棉袄面前的碟子里，“老爹来打头阵”。
其实，我一直以为，世界赠予我的最美礼物是岁月静好。如此时刻，这样的感觉尤甚。遥望史海中频仍的战火，环顾现世里环球的动荡，我有时禁不住思忖：假如我生在1937年的南京，抑或一片废墟的叙利亚，当是怎样的惨境？
如此一想，顿觉当下每一天都是安乐得无以复加的好日子，那种种小烦恼、不如意不过是晴空中的一点微霾。也因此，我是个特别容易满足的人，日常的一份小确幸、一缕小温馨、一丝小愉悦，就会让幸福感如春雨般淅沥起来。
我甚至觉得，上苍对我太慷慨了，不仅赠予我宁谧，还赠予我一颗感应宁谧、享受宁谧、珍惜宁谧的心。这样的“双重赠予”，夫复何求？
“对我来说，世界赠予的最好礼物就是你俩。”轮到妻了，她一手指着小棉袄，一手指着我，满脸“捡到宝”的夸张表情。
茫茫人海，每一种因缘而聚都是久别重逢。就像妻与我，与小棉袄。冥冥中，似有一根线或一座桥，让我们在这个短暂驻留的生命中，有幸遇见了彼此。这个“幸”里，当包含了一种严丝合缝的恰巧，一种精准到毫厘的契合，一种偶然又必然的邂逅。
珍惜相遇的缘分吧，无论是和家人共度的时光，还是和挚友分享的欢笑，都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珍宝、不可复制的馈赠。唯有让感激之情如春草般青翠，让关爱之心传递于每一道驿站，方不负一路走来的跋涉之旅。
“所以牵了手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此时此刻，我的思绪与《牵手》的旋律相遇，凝成心海上的一道道涟漪。如果有来世，当与今生所爱之人继续“共剪西窗烛”。而这相遇相守的每一分每一秒，哪个不是上苍的赠予？
小棉袄做事一向不按常规出牌，这次依然。“感谢生活赠予我疼痛。”尽管我们已有思想准备，小棉袄的答案仍让人蓦然一惊。“新春伊始，竟说出这样的话！”妻嗔怪道。而我却想起著名作家张晓惠老师的一句话，“疼痛是一种能力”。
对张老师的隽语，我不仅感触深深，且一直铭记在心。医药院校毕业的我，对疼痛有着一份特别的情结。从生理角度来说，疼痛是人的一种保护反应，一个不知疼痛的人，是极端危险和孱弱的，在现实生活中无异于“玻璃人”。而就精神层面而言，疼痛源自一种悲悯情怀，一种对世间万物的珍爱与呵护，一种对生命的敬畏、对真情的呼唤、对幸福的敏感。
也因此，谁说疼痛不是生命的独特赠予呢，谁说疼痛不是幸福的另一半呢？
只是，那句话从小棉袄嘴里说出来，有一种与其年龄不相称的“深刻”。父辈的艰辛人生，升学的疯狂内卷，就业的白热竞争，世道的波诡云谲，情感的跌宕起伏……这种种绕不过的沉重，或许都是青春一辈的压力之源，却更是其走过风雨见彩虹的动力之根。
知女莫若亲。我和妻都是懂小棉袄的。她的感谢与我们的感谢其实一脉相承，只是表现形式有异，犹如一条长河的不同流域，其水势、波光、涛声、景致等都可能有差异。于小棉袄，一颗青春葳蕤的心，会在知疼知痛中变得日益温厚、沉稳、丰盈，同时又不惧任何疼痛，在种种磨砺中只会更加健硕、坚韧、安康，这也正是她“感谢疼痛”的本意。
人生漫漫亦灿灿。那“灿灿”的背景与底色，是远方，是未来，是跋涉，是摔打，是疼痛，是手掌的茧花、脚底的硬痂、肩头的血痕，是风霜雨雪深处的春天。
早茶清香四溢，音乐舒缓深情，三人相谈甚欢。兴之所至，我即兴写了一首《岁月赠予我的》，应和王菲的天籁之音，也应和未来的一切精彩与无奈：
有人听夜雨，有人品早茶。
选一方雅座，享一份闲暇。
叙一叙，叹一叹，春无涯。
淮扬楼薰风习习，心语化蒹葭。
世界赠予我美味，也赠予我离别。
赠我袅袅一炷香，也赠予我尘灰。
赠我一片海，又默默递上舟与楫。
赠我一道弯，又悄悄种下并蒂莲。
有人醉陈酿，有人咏新芽。
怀一腔挚诚，传一段佳话。
思一思，念一念，情如沙。
长亭路翠柳依依，故园绽奇葩。
世界赠予我欣悦，也赠予我惶愧。
赠我迢迢一场梦，也赠予我蓝天。
赠我一支歌，又轻轻将弦剪断裂。
赠我一根羽，又杳杳不知何时归。
有人要远走，有人要挥泪。
采一枝蜡梅，香一路足迹。
闯一闯，搏一搏，莫吝惜。
追梦人志在四方，百炼而弥坚。
读罢我的“倚马之作”，妻和小棉袄相视一笑，满脸如沐春风，随后竟轻轻地哼唱起来。歌声如纯棉的阳光，抚摩的，是一颗颗带着感恩跋涉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