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锯子
总觉得城市被谁
捧在手里,正仔细把玩
像我从荒芜山涧
捡起的一块石头
我是城市最透明的部分
不规则的纹理、断层
以及隐秘的图案
最先被发现,也最先
看见背后悬垂的锯子
◎野菊
一丛野菊开在路旁
我和蚂蚁走过,她的表情
可否一样?冷是时间的牙齿
把我和蚂蚁的走动,咀嚼
成为早晨的霞光。万物
都有远方,一丛野菊
举着小小的香。从花瓣中
蚂蚁看见了什么我不知道
我看见的是一轮浑圆夕阳
正在远处,打捞一条江
◎绽放
天就这么阴着,来配合
一座楼房愈益加深的斑驳
几个老人从小巷蹒跚走出
像落下的几粒墙灰。缝里青草
已把春天纤弱地写在广告牌
最靠下的空隙,与一则寻人启示
挨在一起。字太小,虽然工整
也需老花镜深情的搀扶
那些塌陷之心,才能上升
鸟鸣是瓶里的药丸,摇动
就能听见呻吟。也只有
这样的时刻,天就这么阴着
我才能看清几束孱弱的火苗
青草一样燃烧,微光
反射到墙面上,那些凹陷
突然有了花朵绽放的模样
◎散步
雾从江面起,像一个人
陷入谜团。水鸟一直想厘清来路
却把自己织入时光的茧
沿着涪江散步,我的心
总与枯茎、断枝、落花和乱石
纠缠,有时觉得自己
是其中一部分,一只黄蝶飘然
有时又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江水一样,被推得很远
好在云朵给了一些默契的时刻
一场雨后,一道彩虹
像卡在天空深处的一根鱼刺
◎注视
总觉得天空压下来
会给我什么,但我始终两手空空
昨天体检,躺在CT机里
与天空压下来的感觉相同
却有不同的感受。原来我
一直生活在天空的注视之中
如我,注视着一只冬天的白萝卜
太嫩不行,太老也不行
天空也在等待恰到好处的时候
看来我还有些日子
可以折腾,或许天空下次压下来
我就会被带走,像白萝卜一样
留一个坑,盛满寂静和风
◎败笔
早晨灰蒙凝滞。窗外的街树
灯、楼房和铁塔,像很久之前
画上去的,有些陈旧和斑驳
偶尔驶过的汽车,是我
强加画中的败笔,画上又抹去
抹去又画上。我的沮丧
如盆中始终无法绽放的兰花
叶子低垂。直到一只黑鸟
出现,直到那只黑鸟在败笔处
跌倒,爬起来,用翅膀
拍打灰尘,这幅画一下子活了
窗外世声鼎沸,而我却陷入沉默
黑鸟的疼痛在我的腿骨里膨胀
仿佛要把一道闪电挤出来
◎水洼
雨不大不小,刚好让楼下的道路
出现几个水洼。如果小心一些
踩着凸起的地面或者某块石头
你就会过去,不会打湿鞋子
这略带危险又愉悦的体验
让你重复了多次。每一次重复
你都想感谢雨,这高不成低不就的
生活中恰到好处的雨,让你悲伤但不绝望
让你幸福但不过头。你反复体验
跨越水洼的过程,但最终还是因为
放下所有戒备,不慎在一块石头上踩滑
雨水四溅,打湿你的鞋子和衣裤
有几滴还爬到你的脸上
但一点也没影响你的笑容
◎节奏
涪江就这么平躺着
像我的先人们一样
我在他们的呼吸中走路
我走路的节奏和他们
呼吸的节奏完全一致
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是我
走路的节奏带动他们呼吸的节奏
还是他们呼吸的节奏
带动我走路的节奏
江水在这种节奏里奔流
芦苇在这种节奏里生长
时间是这种节奏的重复
所谓生活,也不过是这种节奏
突变出来的累赘之物
礁石一样,欲言又止
让一只只水鸟死于想象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我们终将在涪江的尽头相遇
一起流进嘉陵江、长江
再融入茫茫大海
◎空地
我希望醒来之时置身
一块空地。什么也没有
睁开眼睛,石头、青草和蚱蜢
从远处走来,有的抱着风
有的背着雨,有的提着阳光
像回家。最后回来的是一座山
牵着一条河,河边上
一个母亲在为儿子喊魂
我喜欢母亲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会把河流木盆一样
端起来,把水泼光
◎记忆中的傍晚
傍晚时分,鸟叫了一声
我应声而至,夜色也应声而至
我和夜色都想听鸟
再叫一声,但鸟就此沉默
仿佛它只是想把我和夜色
喊回来,像一个母亲
喊回在外贪玩的几粒萤火
就一声不吭坐在后院
石凳的微凉中,用月光之镊
夹出一堆黄豆里的石子
◎春日
我喜欢花朵含苞的样子
像一颗颗彩色的子弹
一旦绽放,就是一个个伤口
◎郊外
一到春天,我就管不住
内心的乱草,摇曳如蝶
引你到郊外,让叶沿的锯齿割出伤口
一声“哎哟”就是一朵花
◎春殇
春光过处,目标已被锁定
谁是狙击者?每一朵花
都渴望成为伤口。把血酿成蜜
是蜜蜂的荣耀。田埂上
爷爷一边咳嗽,一边对孙子说:
——生活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