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丹花开

孩子羡慕在水银灯下、在翩翩舞台上，如诗如画如歌的艺术生活，把放了几年的琴拾起来，专心学琴。但准备走这条路，实在很辛苦啊。一年来，孩子从早晨太阳出来，到晚上月亮出来，除了中午休息一会儿，就是在练琴、声乐、视唱，多少天下来，一直就是这么练。两三平方的琴房、熟悉的几个老师，单一的环境，该多么枯燥啊！但孩子很高兴，她喜欢音乐，老师也很喜欢她。我问她，学琴苦吗？她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给我讲了个故事，是这样说的：

小时候练琴，大人只看到孩子们汇报演出时的风光，但您要知道，这一坐下来就是一两个小时，身边有多少玩具、多少动画片、多少游戏的诱惑啊？急的有时真实是心里痒痒。所以，中间休息时，看着穿的漂亮小琴童快乐的跑来跑去，我知道这休息期间，短暂游戏的快乐。我小学已考过十级，并且都是良好。我看他们，仿佛看到十多年前的自己。

但有俩人引起了我的注意。琴校里时常有十多人练琴、上课，之所以唯独他们引起我的注意，是因为他们的与众不同。我们所在的琴校，实际在一所高校临街门头房的二楼，地方实在太小，但空间隔的很艺术，环境布置的也很优雅。每逢上课或练琴时，每个隔出的小房间尽管只能摆下一架钢琴，但一关上门，里面就是一个小世界，之间可以互不打扰。一次琴歇，我去上洗手间，您也知道，其实自己也有想偷偷懒的想法。当快到走廊口时，我意外发现，有两个对着门的琴房开着，都响着琴声。

只见右手琴房的男孩边弹奏，边向对面琴房里瞅。顺着他的目光，我看见对面一个红衣女孩侧着身子弹琴，从这个角度，对面女孩的键盘和弹奏一览无余。实际上，由于门口斜对着，角度有些倾斜，女孩身子也是倾斜的。对于这种坐姿，我有些不屑，因为老师对弹琴坐姿和指法都是有严格要求的，这样的坐姿能弹好琴么？

他们与我年龄差不多，应该也上高中了吧。看来和我一样，他们走的也是艺术之路。看起来，只不过是普通的练琴，但仔细一听，他们竟然弹奏的是同一曲子！男孩盯着女孩，每一次弹奏都是认真仔细，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阳光、自信和从容。而女孩琴声中明显稳重、细腻，但透露出成熟和一丝忧伤。他们弹的曲子是我很熟悉的钢琴曲《山丹丹花开红艳艳》——这是考级教材里的曲子，我曾经在八、九年前琴校音乐艺术节上演过的，曲子有一定难度的，他们弹的正是曲子开头的一段。

这样过了很多天，他们的进展很快。可能是侧着身子的缘故，红衣女孩后颈上不知哪天竟然贴上了厚厚的膏药。后来，女孩的肩膀也贴上了胶布，再后来，手腕上也贴上了。

恰好有一天，老师给他们上琴课。老师示意，也让我过去一起听听。只见女孩边看老师示范，边在琴谱上认真做着标记。而令我惊异的是，这男孩琴谱也没拿，只是盯着老师看，一向有些挑剔的老师居然没有发现！后来，他们练琴休息时，我又偶尔走过男孩的琴房，我发现，他的钢琴谱架上空空的，竟然没有琴谱！ 显然，这小男孩是看着女孩，在一招一式的练！于是，我很是不解，继而很是愤怒！他们是亲姐弟？还是别的……？愤怒，当然是为男孩听课的草率和马虎！

终于我知道了老师让我过去听的用意！她对我们说：“下个月琴校要组织一次专题演出，来观看的有许多专家。我要和你们三个人共同弹奏这首曲子。”天哪，就她们俩，当着许多的琴界前辈！老师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我又一次困惑了！而且接下来，老师要专程到S市参加大师班培训，这也是我练琴多年来的第一次听到的！

临走时，老师因为走的急，就草草为两人示范一番，并指着我说：“这几天，你们要认真练习，不懂的就问小姐姐。我回来是要检查的。”说完，让两人又去练习。老师走后的第二天，我正练琴呢，就听有人敲门，属于怯生生的那种！我最烦别人中途干扰弹琴，气冲冲打开门，就见那个红衣女孩站在门外，急得直掉眼泪，原来有个难度很大的音节过不去——这是一个难点，过去我也是在这个地方练了好久才勉强通过的。她说：“无论我怎么练，都过不去，弟弟又怎么过的去？”奥！他们果然是姐弟俩！

我示意她坐下来。她轻轻替我关上门。因为老师的叮嘱，我没办法，硬着头皮、耐着性子讲解。一遍遍讲解，一遍遍示范。终于，一道美丽音符从小姑娘的指尖间划过，她激动的流下泪来，又满意的笑了：“弟弟很快就能会了。”于是，我们很快熟悉起来，加上自己的直脾气，就对她讲：“练琴要靠自己，决不能依赖别人。我小时候，每次跟老师学琴，对钢琴较为熟悉的妈妈都会细心记下每个易错的地方，回来后替我一遍遍纠正。结果，一个月下来，妈妈累的身心俱疲，而我不是落下这里，就是掉了那里。妈妈一气之下，不管我了。没有办法，不能偷懒了，只好自己听自己记。所以，你不是弟弟练琴的帮手，相反，成为他进步和发展的拦路虎。”她低头咬住嘴唇，没有说话，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转。“不说了，不说了！”吓的我连忙说道。接下来，女孩照例来问我，也照例弹琴。这使我既心疼，又无奈。

就这样一直挨到老师来。她听了我们的弹奏很满意，又摇摇头：“你们很努力，也下了很多功夫，但离合奏这首曲子，还差的远呢！还需要更加的努力。”听了这话，我差点没从椅子上跌落下来。接下来，如果按老师的要求合起来，您知道，时间就太紧了，需要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抠，需要没白没黑、没完没了的练，老师拼了，我们也拼了。

一次，老师把我留下来，给我单独辅导。她说：“你们的水平离要求还差的很远！你基础好，要多带带她们。”她看我一眼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肯定认为他们身上许多地方让人费解？”我耸耸肩，说道：“不是一般的，而是特别的不理解。您对我们一直要求的，但在他们身上却……。”老师打断了我的话：“他们是今年刚转来的。你知道弟弟周鑫吗？他并不识谱？”不识谱，怎么学琴，不是天方夜谭吗！我想。老师继续说道：“听他妈妈说，初一的时候，他是班里的尖子生，但一次发烧后，学习就很吃力。医院一查，智力退到很低水平。姐姐周茗在学琴，他很喜欢听姐姐弹琴，奇怪的是，他看姐姐弹后，从没见摸过琴的他，竟然能磕磕巴巴弹下来。天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一次，他姐姐忘拿作业，中途回家，老远听见琴声，原来是弟弟在练琴，姐姐站在门外听了好久，弹得正是她练习的曲子。知道他这个能力，小姑娘高兴的很，她找到我，希望能转来学琴，一来离学校比较近，二来也为了便于照料弟弟。”

我愕然了。难怪他们姐弟俩选择对门的琴室，又有那样的坐姿。我能想像到那一连几小时坐下去的滋味。老师又说：“姐姐告诉我，她想让弟弟过着平静的幸福生活，象正常孩子那样阳光，没有阴影，没有自卑，虽然她没有丰满的羽翼，但她要竭尽全力为他扬起遮挡风雨的翅膀。我想，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一次电话中，我向S市自己的老师说起这个孩子，想听听他的建议。他沉默了好久，才说：唯有更坚强的磨练，才能让他能安然度过暴风雨的袭击。你来上海一趟，让我们共同琢磨一下这个孩子的教法……。”

演出那天，我们走上舞台，在钢琴前坐下来。我偷偷看了下弟弟，他一脸阳光，眼中充满了自信和希望。这让在我们的合奏中，我分明感受到一种从来未有的力量，激励着我们扬起理想的风帆，在音乐的海洋里乘风破浪，浩荡前行。我又看了看姐姐和老师，都沉浸在忘我的演奏里。是的！在我们的心中都隐藏着着这个秘密——这是一个爱的约定。

那晚舞台上演奏的那首曲子震撼了全场，我们多次谢幕，结果还是掌声不息！

从此，我看到两个琴房中更忙碌的身影，就忘记了疲惫和懈怠！

说到这里，那孩子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说道：“每逢遇到困难或想偷懒是，我就弹起这首曲子，一下子想起姐弟俩正奔跑在山花遍野的红彤彤山岗，努力追逐自己的梦想，我就一下子鼓足勇气，有了坚持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