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

（一）

晨光如同破碎的琉璃，洒落在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周天与家人挥手告别，手中提着两大包行李，身形敏捷，如同一尾灵动的鱼，跃进九号车厢门里。找到座位坐下后，他深深吸气，胸膛如鼓胀的风帆，随后猛地张开嘴，急速吐气，仿佛要将过往所有的压抑与束缚一并吐出。此刻，自由如同远方闪烁的星辰，似乎在向他招手，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丝笑意。

周天，出身于教育世家。父亲是小学英语老师，课堂上妙语连珠，如同英国绅士般讲解着异国文化；母亲则是数学老师，解题时思维敏捷，仿佛数学家阿基米德附身。他在家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大三的姐姐，攻读法律专业，未来立志成为维护正义的大法官。祖父身为独生子，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员，犹如智慧的灯塔，照亮家族的教育之路。伯伯和叔叔曾是国企工人，后毅然下海经商，在商海中乘风破浪。整个大家族的成员，平日里各自忙碌，每年春节，才会像归巢的候鸟般，大团聚一次。

填报志愿那天，周天父母凌晨五点便早早起身，开车载着他前往高老师家。说起高老师，在填报中考、高考志愿领域，他可谓是当地的 “诸葛亮”，神机妙算。车驶入教育小区，只见前方灯火通明，车辆如蜗牛般缓缓前行。狭窄的楼间距，稀少的停车位，为这黎明前的黑暗增添了几分凝重。每个家庭的成员都在车里静静等待，宛如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有专人维持秩序，每次放行三户。

黎明前的黑暗中，一幅红底白字的条幅格外醒目：“请勿大声喧哗，请勿扰民休息”。清晨的风，如同调皮的孩子，时而搅动着条幅轻薄的身躯。在灯光的反射下，条幅上的字若隐若现，恰似神秘的预言。由于粘贴或风吹日晒的缘故，条幅上下出现多处撕裂的长条口，这些长条如同受伤的旗帜，抖动着身躯，似乎在呐喊，在反抗。微弱的灯光下，条幅犹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满脸沧桑。谁也不知道，当黎明的曙光到来时，它是否能重焕生机。

周天一家来晚，但排号靠前，没等天亮便返程了。原来，周天母亲与高老师是大学同学，早已对专业选择深入沟通。而周天对此一无所知，从小他的一切便被父母包办，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甚至变得麻木。他内心渴望跟随叔伯经商，攻读 “工商管理”“市场营销” 等专业，可他深知，自己的想法如同水中月、镜中花，无法实现。父母为他选择了警校的禁毒学专业，这个专业毕业后能直接分配工作。“上学不就是为了就业吗？可怜天下父母心，都是为了你好！” 母亲的话语斩钉截铁，如同法官的宣判。

“这不过是道德绑架的借口！他们何时征求过我的意见？总是让我改这改那，自己却从未改变，也从未平等地与我对话！” 周天心中暗自抱怨，思绪如乱麻般纷飞。

回过神时，周天发现邻座已坐着一位女生。她长发披肩，身姿高挑，容貌俊俏，宛如春日盛开的鲜花。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周天仿佛被电流击中，心跳如鼓，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慌乱地将头转向窗外。女生起身去卫生间或取水时，周天总会偷偷瞥上一眼。她修长的双腿，身着露着膝盖窟窿的牛仔裤，如同模特走在 T 台上，深深吸引着周天。但他如同初出茅庐的雏鸟，虽有与女生交谈的想法，却缺乏勇气。一直以来，他的生活两点一线，如同被设定程序的机器人，除了学习，几乎没有其他社交活动。在 “唯有分数论高低” 的大环境下，他的耳朵早已被这句话磨出茧子，每听到一次，心中便涌起一阵厌恶。他深知自己做生意的梦想遥不可及，只能无奈地捶打着大腿。

在学校，他的同桌是男生，这是母亲与班主任 “密谋” 后的结果。他只能被动接受，没有机会锻炼与异性交往的能力。“每天盯着我学习，陪读陪得我烦死了！” 周天不自觉地自言自语。

“你好，你也是去上学的新生吧？” 女生清脆的声音如同银铃般响起。

周天猛地惊醒，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活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你去哪个学校？”

“江南大学。”

“学的什么专业？”

“禁毒学。”

“什么？禁毒学？在内地禁什么毒，又不是边远地区。” 女生的冷笑如同一把利刃，刺痛了周天的心，让他对父母包办的专业更加厌恶。

“咱们有缘，我也是江南大学大二的学生，我叫法秀梅，学的是文秘专业，认识就是缘分，可以互通有无。” 法秀梅说话流利，毫不含糊。

这次相遇，通过真诚的交流，两人从陌生人变成了朋友。后来，周天逐渐了解到，法秀梅父母早年离婚，法院将她判给了身为农业局局长的父亲。继母是二婚，父亲与继母又生了个儿子。继母一心照顾弟弟，无暇顾及她，因此填报志愿时，她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了文秘专业。周天对她的独立自主羡慕不已，总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绳索束缚的风筝，无法自由翱翔。

（二）

踏入大学校园，周天面临的第一个挑战便是宿舍生活。休息时，室友们都沉浸在手机游戏中，欢声笑语不断。周天看着自己手机上寥寥无几的应用软件，心中有些失落。他不想成为宿舍里的异类，不想体验孤独的滋味。于是，他决定挣脱父母的束缚，像其他同学一样，尽情享受自由的生活。

他开始跟着室友下载游戏软件，尝试打游戏。没想到，初次尝试便展现出惊人的天赋。同样下载新游戏，在相同时间内，他获得的装备比其他同学都多。这让周天看到了网络世界中的商机，同时也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从此，他沉迷于游戏，如同陷入泥沼无法自拔。为了打出高分，获得更多奖赏和装备，他废寝忘食，甚至忘记了上课和吃饭。为了通关，他让同学代打饭，凑合吃一点；让同学帮忙请病假，逃避上课；午休时间，他也全情投入游戏，时不时发出尖叫，引得部分同学心生厌恶。

同宿舍的好心同学劝他：“周天，出去放松一下吧，别太痴迷了，外面好玩的东西多着呢。”

“不去，不去！我的世界我做主。” 周天不耐烦地回应，眼中只有游戏屏幕。

“他彻底疯狂了。” 同学们无奈地摇头，掩门而去。

放假时，周天走在校园的树荫路上，心中纠结万分：“回到家可怎么办？我的游戏不能停下来……” 不知不觉，他已走到校门口。

“周天，周天！” 熟悉的声音传来。

周天定睛一看，原来是法秀梅。

“我打车，咱们一起去高铁站吧。”

此后，两人关系愈发亲密。法秀梅经常邀请周天外出，身边还带着任婷婷和胡小菲。这两位女生性格外向，和法秀梅一样热情开朗。他们一起去路边摊吃烧烤，品尝美食街的特色小吃，在影院看新上映的电影，骑着共享单车去野外郊游，在歌厅尽情蹦迪、喝酒，在溜冰场滑冰。周天渐渐对法秀梅产生了情愫，但他深知自己青涩稚嫩，在法秀梅面前相形见绌。游戏虽曾让他沉迷，但频繁的外出活动，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他对游戏的依赖，然而，新的诱惑却悄然降临。

一次，法秀梅约周天去歌舞厅，周天问道：“哎，那两位美女呢？”

“有几个单科没通过，正在努力备考呢。”

周天听后，心中一惊，意识到自己也有挂科的情况。但碍于面子，他不想让法秀梅知道，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

当晚，周天心情郁闷，喝了很多酒。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在歌厅里尽情嘶吼，宣泄着内心的压抑。法秀梅也喝多了，开始抱怨父亲对她的忽视，哭诉继母的冷漠。

“后妈背后说我不知感恩，她儿子就知道感恩吗？我挂科很多，无所谓！毕不了业，老爸也能给我找工作。高材生找不到工作的多了去了，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残酷。不过，老爸在花钱方面还算大方，只是经常当着后妈的面吼我……” 法秀梅滔滔不绝，语无伦次，声泪俱下。

“我家简直就是饭桌文化的战场，老妈是独裁者，老爸是墙头草。本应父严母慈，在我家却恰恰相反。他们无休止地争吵，让我压抑得喘不过气来。考了 111 分，他们还想让我考 116 分，只看重分数，从不关心我的感受……” 周天也打开了话匣子，倾诉着内心的痛苦。

就在那天晚上，酒精冲昏了他们的头脑，两人打车去了快捷酒店。此后，类似的事情时有发生。这一切看似是酒精的过错，实则背后隐藏着家庭的阴影，如同无形的魔咒，驱使他们一步步走向深渊。

（三）

一个傍晚，刚下过小雨，秋风如同冷酷的杀手，无情地摧残着梧桐树枝叶。枝条在风中瑟瑟发抖，金黄的叶子如蝴蝶般在空中飘零，铺满了林荫便道。

法秀梅在宿舍里偷偷告诉任婷婷和胡小菲，自己怀孕了。两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不会弄错了吧？怀孕？怎么可能？”

法秀梅三个多月没来例假，还做了试纸检测，结果证实了怀孕的事实。

“谁的？”

法秀梅手指向上一指。

“你不知道吃药，他不知道带套呀！” 任婷婷生气地说道。

“都喝多了，忘记了。”

三人立刻把周天从宿舍里拽了出来。周天正准备闯关成功，晋级在即，被突然打断，十分不悦：“什么事，什么事？我马上就闯关成功了！”

胡小菲质问他：“她怀孕了，你说怎么办？快拿个主意！”

“什么？别开这种玩笑！” 周天满脸怀疑。

于是，他们打车前往医院。医院给出了确切的结论：法秀梅怀孕了。医生考虑到他们还是学生，建议打掉孩子，因为酒后受孕可能会影响孩子的健康。

周天垂头丧气地走出医院大门，眼神呆滞。任婷婷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哎，别想太多了，要敢作敢当，以后弥补就是了。最难战胜的是自己，要与心中的原生家庭之贼开战，努力克服吧！”

回到宿舍，周天彻夜未眠，脑海中思绪万千。经过一周的内心挣扎，他最终决定陪法秀梅去医院打掉孩子。医药费由四人凑齐。虽然打掉孩子是无奈之举，但周天心中依然纠结，他不知道打掉孩子后会发生什么，该如何应对未来的局面。

这件事他们谁都没敢告诉父母，就这样悄然过去了。此后，他们收敛了许多，行事也更加小心。

一天，胡小菲在去餐厅打饭的路上碰到周天，告诉他：“法秀梅她爸被留置了，好像是贪污了农业补贴项目的资金。”

“你怎么知道的？”

“我前两天请假回家，听我爸说的。法秀梅去过我家，我爸对她爸有印象。我爸有个同学在纪委，是听他说的。”

法秀梅的父亲被留置后，她失去了经济来源，不仅交不起学费，连买漂亮衣服的钱都没有了。为了维持生计，她开始动起了歪脑筋，参与校园高利贷活动。后来，她的艳照被传到了网络上。校园高利贷如同吸血的恶魔，让她陷入了绝境。尽管周天省吃俭用，试图帮她还债，但也是杯水车薪。催债人每天追着她要本息，让她苦不堪言。好在她即将毕业，本以为能摆脱困境。

然而，三年来，这所母校可谓丑闻不断。校园霸凌事件、学生跳楼事件、同学怀孕休产假事件、学生失踪事件等，如同一颗颗炸弹，不断引爆。校门口远处停着的车里，还时常出现贩卖违禁物品的情况。

法秀梅毕业后，没能拿到毕业证，也无法依靠父亲为自己找一份满意的工作。因为她父亲被判刑，失去了党籍和工作，她唯一的依靠瞬间崩塌。这一消息在她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但又不得不接受。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与她作对，无情地摧毁了她美好的前程。

法秀梅离开了学校，而周天还有一年才毕业。此刻，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一个在校园内，一个在校园外，虽然同处一片天空下，却如同身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每到假期，周天都不着急回家，四处打听法秀梅的消息。他去找过任婷婷和胡小菲，但两人都不知道法秀梅的去向。法秀梅似乎去了遥远的城市，以躲避高利贷的追讨。

周天心中始终放不下法秀梅，想着如何找到她，补偿她。但他自己也陷入了困境，挂了一半的科，拿不到毕业证，不知道该如何向父母交代。庆幸的是，父母从未到过学校，不认识导员。他在背水一战和自暴自弃之间犹豫不决，每天满脑子都是法秀梅的影子，如同丢了魂一般。

（四）

一天，周天再次来到法秀梅继母家打探消息，还特意带了些礼品。尽管每次都遭到冷遇，但这次他终于有了收获。

“卖淫、吸毒，被送进了戒毒所，真是没家教！” 法秀梅继母的话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周天的心上。

“哪个戒毒所？”

“不知道，不知道。到点了，三缺一，我还要去打麻将呢，快走快走。” 继母不耐烦地往外轰人。

周天在法秀梅家门外呆呆地站了许久，寒风如刀割般划过他的脸庞，他却浑然不觉。直到天黑，他才拖着沉重的脚步，打了一辆出租车，离开县城，来到邻近的一个镇上。

他在镇上的一家旅店住了下来，数了数身上的钱，预付了三天的房费。房间门外挂着 “请勿打扰” 的牌子。

这家旅店位于十字路口的西南角，东西路和南北路笔直地延伸向远方。西路尽头是一所医院，东路尽头是一所学校，北路尽头是一所孤儿院，南路尽头是一所大型商场。

住进旅店的第三天晚上，半夜里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第二天清晨，早起的人们发现整个世界都被白雪覆盖，宛如童话世界。

第四天中午，旅店门口突然来了一辆救护车。随后，有人用担架抬出一个盖着白布的人，顶部头发微微露出。围观的人议论纷纷：“有人上吊自缢了。” 人群中，一位个头不高的老人无奈地叹息道：“无序的竞争不该出现在孩子身上。”

救护车自东向西驶去，在雪地上留下两行深深的车辙印，如同命运的轨迹，笔直地通向远方……

救护车没有前往急诊区，而是径直开到医院的一角，将人抬进了太平间。

后来，旅店老板查看监控录像得知，这个人入住的第二天中午，还出来买了一袋方便面，然后回到房间。医院负责化妆的人说，从死者口袋里发现了一张身份证，上面写着：周天。

旅店服务员在整理周天住过的房间时，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张本店的信笺，上面写着两行字：

 “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

这是美国成功学家、作家奥格・曼狄诺作品的名字，其中蕴含的深意，如同谜团，留给人们无尽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