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的独白
人类总说:风月同天
没错,作为地球的卫星我没有理由
厚此薄彼。我照着你时也照着他
照着纽约、巴黎、罗马、东京和上海时
也照着加沙
我照着山川大海,也照着沙漠——
我照着生之灿烂也照着
死亡的苍白。我照着地球时
地球是蓝色的。它有我无法描述的美
也有无尽的忧伤
卡其
一种渊源有自的布料
一种生活态度和
审美偏嗜。甚至一种唯物史观
恰如牛津、牛仔和灯芯绒
所代表的另一种唯物史观
作为一个色系
卡其致力于向土地、沙漠和
秋天汲取温度和灵感,并致以敬意
因而获得某种赞美诗式的
温暖底色和敦厚质地
一部朴素慵懒的生活哲学
一部优雅的罗曼史或
去罗曼史——波澜不惊的纹理
来自棉纤维的母性编织和
父性染色,创造了抚慰人心的触感
和视觉治愈——
卡其,或卡布奇诺其实是
某种人生信条或心灵的镜像
接承
必须先接承了这雨水和雷鸣
才能接承春天如泼如喷的繁盛
江河的浑浊和花海翻涌
鸟雀的清澈和野蜂飞舞
以及少年人在椭圆跑道上雄壮的呼喝
必须先接承了这生命的琼浆与鼓点
才能接承春天陨落的星辰和闪电
台风过后
天空,新烧的瓷质穹隆
拱起在头顶——
鲸类集体睡眠的海域微澜不兴
云又白又轻抽不出
一根长长的雨线——
被浪费的长绒棉,有无用的美
风,被父亲放逐的雄性幼狮
新出栏的马驹——
有温柔的长发,年轻的嘶吼
小泖港的深灰蓝细浪
接受了落日的全部深情——
一艘白色巡逻艇驶过,蓝丝绒的
激荡久久不能停息
远处的斜索桥紧绷,静静闪耀——
一架巨大竖琴在落日中
在弥勒,听魏纯吹口琴
夜渐深,雨越大
酒未醉,所以也无所谓醒
但乌兰巴托的夜或
送别,恰使人陷于微醺
在弥勒,你无须是谁的信徒
但朴素的音乐到哪儿
都值得信赖——
在一个玩票乐手那里尤其如此
当他说我喜欢乌兰巴托和
李叔同,他说的是真的
因为花没有眼睛
所以人们总以为可以
肆无忌惮地觊觎、攀折或毁灭?
对于悦己者,花无从选择更无从
拒绝。所以审美之盲目性
难不成还要花自己担责?
深陷恋爱的人与花
有相同的美的属性——不长眼睛?
所以所有昏头昏脑的爱都没有
但必备一个隐秘理由?
花的没有眼睛,
实在是她们的身体和灵魂
难被玷污的本质原因——
这大概也是
一个罪人也有可能或可以
爱花的原因?
江南调
一声惊雷醒了江南
一场透雨丰腴了江南
遍地花开,刺绣江南
一夜花落,腌制江南
江南在枝头,有无数别名
江南在陌上,有万千分身
运河上的江南叫驳船
溪山上的江南叫野径
麦地花田的江南春阴漠漠
池塘柳岸的江南春水泱泱
古人轻衫打马过江南
可以一山一水地流连
今人打着高铁过江南
一尺百里的水墨都被泼翻
年轻人喜欢唱《上春山》
大半的春山是江南
上年纪的爱上春山
春山的江南埋着他们亲娘
320国道落日硕大
从加油站出来一眼看见
落日硕大,压在了国道尽头
国道像一块长长的跷跷板
我在这边,落日在那边
一种无以描述的心理学之轻
让我恍惚。我的肉身加上它全部的
附着物,都没有落日的告别式来得
重——事实上它只轻轻一坠
58路在六点零五分的木樨香中左转
58路在六点零五分的
木樨香中左转、停顿,轻轻滑行
偌大的车厢里只剩两个乘客
我的意思是除了我,还有另一个
中年男人。我暗忖在这个时间点
出行的两个男人可能都需要
一个长途汽车站。它在深秋普遍的
木樨香中等待来自不同方向
的转驳车。那些在城市逗留了一天
或数小时的人们要在一场
迟到的秋雨之前赶回远郊
回到简朴的晚餐、热水澡和一场
不做梦的睡眠中。只是此刻
58路车仍在拥堵中短暂停顿
城市仍在沸点之上用无数尾灯
蒸煮深秋和两个男人各怀的心事
春天挖掘了我的身体
新筑的骑行道在涵养林中
蜿蜒伸展。风在耳畔轰鸣——
乌鸫惊飞,又在远处落脚、跳跃
一边警觉地转动脑袋
水杉返青,但还未丰满
它用特别的气息持续唤醒着我
曾经的少年嗅觉。水杉之爱
用去了一生。“如果有一天
埋在水杉下该有多好——”
这并不意味着除了水杉我不再
有爱其他树木的意愿和
能力。事实上我正穿过整个森林
我穿过了整座森林,骑着单车
顺着新铺装的沥青路漫无
目的。我几乎获得了关于春天的
新的定义,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获得了新的呼吸所以春天
永远是具体的它不是一个观念
而是一座小森林。它在生长
像乌鸫一样跳跃又警觉,散发着
丰富气息。它挖掘了我的身体
在我的贫瘠里找到废弃
已久的力量。它挖掘了万物
万物葳蕤,以秘密的和声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