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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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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5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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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沃什诗歌《在溪边》读札(外一篇)

米沃什诗歌《在溪边》读札

 

文/西厍

 

米沃什的诗《在溪边》很容易让人把它和中国古典山水诗联系起来。不过,显然它是不同诗歌文化背景下的另一路数的山水诗——或许,把它仅仅当作一首歌咏山水之作并不合适——尽管初读前三句就足以让人想起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王维以十个字的尺幅,尽显汉语的精炼与谐美,其中声调的流转和意境的空灵向为后人所称道。相比之下,米沃什的诗似乎更见细节,更加及物,同时也不失灵动。与汉语山水诗的高度凝练或极简有别,米沃什以铺陈之法展开层层描绘,绘形之不足,继以绘色,绘色之不足,再继以动态的摹写,类似西画,不但形色俱全,而且光感十足。

“清澈的水流在岩石上流淌/在山谷底部,高大的林木中间/岸边的蕨类植物在阳光里闪烁”。“水流”“阳光”“蕨类植物”,三个元素性意象营造了原始、静谧的自然之境。而从“层层叠叠的绿叶姿态万千”到“边缘锯齿形——谁能将它们全都说清”,则由绿叶形态的万千变化作物物的联类想象,一种观物的自在性和多维性同在的审美体验,足够引起读者类似面对古典山水诗时的幽微感慨:人在自然的无限丰富面前是多么局促、无知而卑微!

“白色的织锦/蓝色的酒杯、明黄色的繁星/小玫瑰花成串簇拥”,明亮的色感,赋予画面以更多彩的审美意趣——“织锦”“酒杯”“繁星”“小玫瑰花”,于绘色的同时,诗人对物的形态继续抱以关注的极大兴致,显得他对于自然之物的认知一如初见,充满惊异和好奇。惟其如此,诗人才有耐心“静坐凝视”,把诗的突触不断探向自然中更富生机的动人细节:“黄蜂飞舞,蜻蜓翩跹/食虫鹟飞到空中/黑甲虫在彼此缠绕的树枝间忙个不停”。这种物我溶融两忘的和谐,正是诗人之于自然的理想关系的诗意呈现。

诗人以一种类似“赋”的手法表现人在自然生态中的存在诗意,在很大程度上做到了主、客观的融合。按理说,诗即便到此为止,也可以成立和自足,但是诗人显然不满足于此。“我似乎听到了造物主的声音/‘或做石头,一如在创世的首日永远默不作声/或做生命,条件是终有一死/还有这令人陶醉的美伴你一生’”他用虚拟(在诗人为信仰)的“造物主的声音”,赋予诗以“思”的品质。当然,与其说这是“造物主的声音”,毋宁说是诗人自己内在之思的声音。诗人以思引思,不给出确定的答案。这个看上去无可无不可的选择题,实际上蕴含着诗人的价值取向,虽然他只给了一个“或然”的模棱态度。人之为人,大抵是无由选择“做石头”的,既已为人,“做生命”就是不容推辞的命运。即使“终有一死”,也要向美而生(令人陶醉的美伴你一生)。这差不多是“人充满劳绩,但诗意地栖居大地”的另一种表达形式。

这首诗肯定不是一首以偶然始以偶然终的所谓“客观”的诗。它有完整的结构和思维的推进逻辑,有想象的丰满和画面的丰富性,更有技术的多维支撑,才能达成艺术的高度圆融。它的“光感—形态—色彩—动态—哲思”的运思结构和推进模式,具有很高的语言完成度和自足的审美空间,最终造就一个精致的艺术成品,而非半成品。

 

 

塞丽玛·希尔诗歌《我明白我应该爱你》读札

 

文/西厍

 

偶然读到英国当代女诗人塞丽玛·希尔的诗歌《我明白我应该爱你》:我明白我应该爱你/但真的无可救药/尖叫是我能做到的最好事情/对你尖叫这么久了/哪怕我停下来,那叫声还会继续/它在我们之间叫,像一条冰封的街道/里面还镶嵌着僵硬的耗干了的鸟儿。

七行诗能否写出一个悲剧?在读到这首诗之前没有答案,读到之后,几乎可以确认,或许不需要七行,四行就足够了。没有前三行的解释性铺垫,似乎无碍这首诗整体诗意的自足和凝聚——当然,如果从诗歌节奏、语调以及必要的铺垫的意义等角度考量,它们又有如其所是的必然性和合理性。诗人显然是在一种相对冷静的情绪自控之下书写自己生活/生命中的“尖叫”。诗歌作为其“尖叫”生活/生命的一种必然的转述方式,天然地获得了某种呈现痛苦的残酷性,同时也获得了某种缓解痛苦的治愈性——以目的论,诗歌的存在或许不为强化“尖叫”的抵抗锐度,而是为消解“尖叫”的自我伤害。

当我们读到第一行,就知道第二行应该是一个转折句:我明白我应该爱你——但是,我已经不爱你了。“但是”的但是,我们猜不到这到底是怎样一种“不爱”。在我们的料想之外,“尖叫是我能做到的最好事情”。原来“不爱”可以是一种歇斯底里的“尖叫”,像碎玻璃一样尖利的那种。或许,一次“尖叫”还不足以构成悲剧,N次“尖叫”,才能构成悲剧和悲剧的所有要素——一个反复撕裂的创面和不断向纵深拓展的伤口。“对你尖叫这么久了”,在一场情爱或婚姻中,来自一方的持久“尖叫”,难能说只是一种单向度伤害的反弹,而很可能是二度伤害的双向深入(或曰双向伤害的二度深入)。何况“哪怕我停下来,那叫声还会继续”——伤害的非理性本质和持久影响力由此可见。

很显然,诗人对于两性关系中情感伤害的转述是极其准确和深刻的,因而也是极其独特和令人吃惊的。诗人不是在转述某种间接经验,而是在转述一种直接经验,一种持续弥久、难以自拔的情感危机和精神苦难。但是诗人又不完全是在宣泄,而是在剖析。她在解剖自己的爱情或婚姻的“尸体”,用冷静而锋锐的语言解剖刀。她在向“死亡”意象索求更深邃而具体的象征。“它在我们之间叫”,这一类似主体客体化的诗意掘进,让诗人获得了关于情感/精神悲剧的两个深度意象——“一条冰封的街道”和“里面镶嵌着僵硬的耗干了的鸟儿”——在这首诗的深层结构中,两个意象之间又有着类似心理分析的纵深。“尖叫”横亘在我们之间,“像一条冰封的街道”,意象代替意义,听觉的撕裂转化为视觉的极寒。撕裂与极寒的深度心理体验,足够让人产生绝望和幻灭的感觉,但是诗人的审美心理却表现出绝对理性的质地。她在这条“冰封的街道”里面指认了一只“僵硬的耗干了的鸟儿”,在诗意的核心地带,这只“鸟儿”以“尸体”形式呈现,也可以说是“尸体”中的“尸体”和“尸体”的遗物。诗人是在忏悔吗?不,承认和指认而已。

持续尖利的叫声穿透时空,在一种类似倒带的错乱中,诗人的半生错爱以全息影像的方式收缩到一只鸟儿僵硬的、干巴巴的尸体上。画面定格。这首诗,让我们领略了深陷感情伤痛的女性诗人的语言敏感可以抵达何等尖锐而渊深的程度。诗歌,应该是她自我救赎的唯一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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