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一回上帝

那天，还没进店，就看见小店门口堆起了上班一族，个个张着小嘴，就像嗷嗷待哺的雏鸟。我却安步当车地晃进小店，发现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在画画，边画还边哼着“爸爸去哪里了”，她的小眼睛真像她歌曲里唱的“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小星星，看到我，她停下手里的画，歪着脑袋问：“叔叔，你喝辣汤吗？”我说喝啊，她竟学着大人的腔调说了句“好嘞”，便从高高的凳子上挪下来，转身就去摸碗，“小姑娘，你可不能盛！”我赶紧走过去把碗接住，“我还以为你是顾客呢！原来你是小老板啊！”她忽闪着大眼睛不置可否，或许她根本就不懂“小老板”仨字的含义。看到我自己动手盛辣汤，她转身攀到凳子上继续创作：她先把左手摁在纸上，然后用铅笔沿着岔开的手指慢悠悠地画出线条，看来她想画一只手。“妮儿，拿塑料袋来！”小女孩还是那俩字“好嘞”，然后熟练地滑下凳子，利利索索地拿了一大把塑料袋走到门口。听到声音，我才发现，今天的老板都换了，原来是侄子侄媳临时帮忙！“再把这两个火烧端给叔叔！”小女孩还没转身，女人又开腔了。我赶紧接过她举得高高的盘子，连声说着谢谢！并顺势轻轻地摸了摸小女孩调皮的羊角辫，小女孩不好意思地吮了一下手指，就又攀到凳子上画起画来。她似乎忘记了当初放手的位置了，比划了几次都没成功，干脆就又找了块干净的地儿重打锣鼓另开戏。她依然是哼着小曲，依然是一丝不苟，依然是那么恬静温婉……尽管，店门口聒噪得如同鸟市。

“老板，来两个鲅鱼的！”“我要三个肉的！”“着什么急啊，做不熟人家也不能卖咱啊！”“我也要两个韭菜的！”“先收我的吧，我的不用找零，四块，正好！”“嗨，你别往前挤啊！”……热闹的场面把男人女人逼得手忙脚乱，不是装错了火烧，就是找错了零钱，急得他俩晕头转向。或许是越忙越乱，越乱越忙，炉火竟然灭了！等男人搬来新的煤气罐并收拾妥当，周围的人已经好几层了：“不用争，都有，都有！两个韭菜的，谁的？”女人左手提着两个火烧，头也不抬地问，右手正在抓取热锅里的其他火烧。

“妮儿，帮我舀瓢水过来！”小女孩好像太投入了，竟然没动；“丫头，舀瓢水过来！”男人显然提高了八度，还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小女孩恍然大悟似的，边嗯嗯地答应着，便若有所思地放下笔，似乎在想下一步画什么，或者怎么接着画，因此，连她挪下凳子的动作也缓慢了起来。“磨叽啥呢？快点呀！”双手沾满面的男人显然不耐烦了。小女孩还没找到水瓢，女人又喊道：“快帮妈妈找一块钱给阿姨！”小女孩显然有些踌躇了，她不知道究竟先干啥。

最终，男人与女人各自叹了口气后就手忙脚乱地处理起自己的事情，和面、揉面，切菜、拌馅儿，放饼、取饼，收钱、找零……再看小女孩，竟突然地安静了下来，悻悻地回到自己的专座后再没了创作的激情，把脑袋歪到趴在桌子上的左臂弯里，右手随意地夹着笔敲打起桌面来：“妈，我饿！我要韭菜馅儿的火烧！”根据常识判断，小女孩至少跟随爸妈一起起床的。或许觉得自己的声音没有杀伤力，或许是真的饿得不轻，她又拖着长腔喊了一遍“我要——韭——菜——馅——的”！这次的声音终于穿透了抢食者的聒噪，但是女人只是停顿了不到半秒钟，便又忙起来：“这是你的零钱！”“这是你要的韭菜的，两个！”“再等两分钟，韭菜的绝对做好！”

“妈，我要韭菜的！”小女孩再次喊道。“妮儿，还有好几个顾客等着呢！顾客是上帝，你不知道嘛？”似乎怕女儿听不明白，自己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顾客是上帝”。可是，等新的一锅烤好后又是一抢而空，清晰的韭香随着远行的赶班人渐行渐远，消失在女孩咂摸的唇吻里。

从小女孩喊“饿”到第四锅售罄，所有的韭菜馅儿的火烧都像打了水漂，从小女孩可怜巴巴的歆羡里遁了踪迹。或许小女孩懂得“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她蔫头耷脑地走过来，试探性地揪了揪妈妈的衣襟，还没等女孩开口，女人就先发制人：“我不是跟你说了嘛，先及着上帝来！”然后，女人打开第五锅后笑嘻嘻地冲着一位老太太，“阿姨，您的三个，韭菜的！别烫着啊！”小女孩的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撇着嘴，硬硬地咽着唾沫。刚转过身，被他爸爸糊满面粉的衣袖擦成了大花脸：“妮儿，忍一忍，等顾客一走，咱就可以吃了！”他说完后，继续用面糊糊的手夹着筷子拌着韭菜馅儿。看着“竟无语凝噎”的女孩，我忽然觉得，她就像掉在地上的烂韭菜叶子。

就在我转过身寻找餐巾纸的时候，我先是听到了“啪”的一声，接着就是女人震天响的呵斥：“想把爪子烫烂！啊？”女孩用左胳膊抱着女人的腿，被打的那右手藏在自己的怀里，低声地哽咽着：“我饿——我——真的——饿——”等又一锅出炉的时候，我用早已套上塑料袋的右手，愤愤抓起一个韭菜火烧，顺势一翻，拎在了左手里。周围的人愣在了那里，卖火烧的女人也愣在了那里，还没等排在最前面的说“该轮到我”之类的话，我郑重地说了一句：“我也是上帝，懂吗？”

看着小女孩津津有味地吃着这香喷喷的韭菜火烧，我问道：“你喝辣汤吗，上帝？”她微笑着使劲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