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
一线天光,从窗帘缝隙处溜进来。
拉开,天已蒙蒙亮,一条大河映入眼帘。
耳边传来乘务员温柔的声音:“前方到站昌邑站,下车的乘客请准备好下车。”
那是潍河吧。
“潍河。”我不禁低语出声,思绪翻滚。
当时也是这样的蒙蒙天光吗?肯定比车内的光线还要暗沉吧。乌云压境,只有正东方的云隙射进一线天光,但足以给暴风骤雨、枪林弹雨中穿行的人们带来希望。即使暴涨的河水冲走摆渡木舟,即使浊浪滚滚、声震长空,都不怕,因为有坚定的信心和决心,还有凫水过河的技能傍身。
水雾弥漫,视线模糊。一夜雷雨,水汽浓厚是自然的。
“想什么呢?快吃面吧。”扑面而来的热气将我唤回现实,朋友端来一碗海底捞。香气扑鼻,唇齿生津,肚子饿了。
“想起一个人。”
“谁?”
“胶东之子。”
朋友扭头看向窗外,玻璃上的水汽已经慢慢散去。
“黎明的河边。”我听到他的喃喃自语。“我们要不要下车,到河边去站上一站?”他转回头,闪烁着眼眸定定地看向我。
“好主意。”我放下筷子,“不过要快,车门要关了。”
“算了。没有暴风骤雨,也没有枪林弹雨,河水不呼啸,我们也没有过河的任务。我们又不是峻青。还是坐车吃面吧。”朋友放下二郎腿,握起筷子。火车再次启动,速度越来越快,潍河越来越远,像个墨绿绸带飘扬在昌潍平原上。
是的,我们不是峻青。即使站在河边,任凭闭目想象,也想象不出当时的情景,也难体会当时人的心境。当峻青再次站在潍河边,我们相信他看到的河已不是当年的河,他看到的不是当下的河而是当年的河。他站在河边久久不语,表情跟当年的河水一样浑浊不清。
几番寻找,四处打听,还是没能找到当年掩护他撤退的小小交通员。周围村庄都没听说这样一位小鬼英雄,只有几位老人依稀记得:第二天清晨,激烈的枪声过后,在河边发现一个小八路的尸体,被刺刀扎得稀烂,他们偷偷将其抬到果园里埋在一棵桃树下。时值春天,一树桃花,落英缤纷,坟前石碑一字无存,峻青站在树下,泪水长流。
痛惜,不舍……怎能就此离开?他在果园里住下,他想多陪伴一会儿,哪怕只有一个日夜,祈盼日日夜夜。
注定无眠。英雄的灵魂在果园里回荡,在昌潍大地上回荡,在峻青的心中回荡。点着油灯,他趴在小凳子上,写下当年的故事,取名《黎明的河边》。虽然那个小八路还是没有名字,但有了姓,叫“小陈”;虽然他受了伤,但没有死,带伤游过河顽强地活了下来。这是峻青的美好希冀,也是他心灵的真实写照。
英灵不灭。英灵怎会灭!活下来的人们不会忘记,后来的人们不会忘记,历史更不会忘记。
饭饱人困,朋友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还有一个多小时到站,干点儿什么呢?”
“看个电影吧,时间刚好。”
“什么电影?”
“《黎明的河边》。”朋友的眼睛亮了。
首发于《烟台日报》2022年9月9日A0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