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个人的一生一样
秋风应当允许树叶们翻身,允许它们
彼此分享收集到的细碎阳光 。
星空遥远。有多少石头在灰烬的白色里
寻不到自己的位置
有多少卑微者躲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悄声哭泣
空气中没发声的喉咙在夜里滋滋燃烧
熬着吧 ,等待黎明
天地如书再也不愿多说一句
你尽管去读——
我永远与泥土上的人们
相依为命
秋风吹过的树叶日渐消瘦
秋天吹出最后一口凉气
树叶们逐渐消瘦、憔悴。
风吻过的枝条浑身打颤,它们盯着
无数扁平或蜷曲的躯体
从天空的塔台逃逸。曾经,
有无数条河流在它们体内
一泻千里般汹涌,燃烧。此刻,
两片树叶枯蝶一般降落到我,
一位过客的身上。
我忍不住问:
“忘却的逍遥,自由的生锈,
你是双翼斑驳的庄周?”
清水湾的秋夜
这里的宁静是陌生路人的眼睛
清水湾的秋夜气息浓稠也薄凉
假日酒店窗外那些渐渐远去
——各色车辆灰白色的尾烟,
咳嗽着跌落、弥漫、消散在白昼
护佑过的亲水北街。
今夜,我无需借助失眠药去泅渡
顶头旋转幽暗天空的银河
我要盯着那团夜灯下的秋风:
看它怎样把那匍匐在地、挣扎的树叶
不断用夜灯昏黄光束的鞭子:
翻滚、拷问、蒙骗———
不断把它们像赶穷人一样赶进
缩皱的尘世
想娘的时候
墓碑上的名字开始斑驳,生锈,脱落
你会倚着某个夜晚在一个有光的窗口
抑制住心底的潮湿和眼眶溃烂的撕扯
你明白头骨和地面的距离只有一堆黄土
忧伤和寂静再也不能阻隔一个孩子
自虚空去往真理遥远的途径探究万物
像流星撞击、划过的天空,
黄泥小屋的墙面总会掉下
月亮如娘的银丝
娘走后的世界早已空无一物
如果我还得活下去须悄悄抚平:
只此一遭的生活伤痛——那怕
掩着面,跌跌撞撞一路奔赴光明
红嘴鸦妈妈疯了
远远听见自个孩子在哭泣:
尖锐,悲鸣,有点撕心裂肺
她扑腾的翅膀翻卷起崖边的黄土
她拼命飞到崖背上空盘旋、俯冲
人类幼崽正把她孱弱的孩子
倒挂在一棵树枝上,围观、大笑
结果可想而知:一群顽劣的孩童
最后被愤怒的母亲打败——
他们丢下她的孩子,逃之夭夭
嘴里还不断喊着:
“红嘴鸦妈妈疯了!”
群山背后的村庄
旭日冒花花时,公鸡已关闭
喉咙报晓的闹铃——
它终于可以迈着八字步
像生产队长一样走向田埂
土豆们一定感受到了黎明
均匀的呼吸。风也很快乐
静物的杏子熟透在树枝上
像是孩子炭笔下的素描画
村庄里的玉米棒子饮过露水珍珠
杨树们站在水泥混合沙子的路边
它们默默看着:一群村民蚂蚁一样
没有铺桌布——
开开心心蹲在地面上简单用餐
娘的锄头曾以铁和火祭奠:
大地的子宫
我黑色的眼睛像花开放在夜空
试图搜寻娘和星辰的位置:
那是——
“被勇敢者引领的道路,
是善的捷径”
我在风中承受生存的全部
壮烈,打开冥想中勾勒的
图像:娘的锄头曾以铁和火祭奠:
大地的子宫:远处的庄稼
那是——
“被坚韧者引导的路途”
燃烧的星辰再也没有儿时那般晶莹
再也看不到老鹰双翼掠影下
久违阔叶的飘荡
天空在更北方的山村上伸展
蓝色火焰凝固的绸缎
夕阳像黄昏咳在山头的一团血迹
白天高远、孤寂,像心念的花
亲临梵高——星月夜的燃烧
往事褶皱的窑洞深处,清油灯
照耀过乳儿的娘亲:一个气息
微弱的人最后像群山穿过针眼
呼吸的房子瞬间坍塌
一种定格:凌晨三点三十八分,
村庄看着娘的眼睛熄灭。
我行走的山路尽头,暗黑如水
带走一切尘世。
熟悉的村庄接纳风能刮倒的躯壳,
返回的山路满是泥泞、还留有潮湿,
像生锈的泪水在眼眶打转。
谁把孤勇者最后喂进泥土的口中
“荒芜的坟场”打着哈欠躬迎新主
我的骨头突然开裂——山河作证:
我的村庄上空——燃烧的星辰
再也没有儿时那般晶莹
与雪豹为伍行走江湖
竟然想在一个冰天雪地,同
一位诗人的那只雪豹为伍
还不忘行走江湖。
仰望的天空也需要我伙同
一只孤独的鹰一起飞翔
可是,我还是默念大地的
无数赠予,期待长久注视的
庄稼地打开胸膛亲切呼唤
禾苗摇撼的波浪
我只是想从阳光中提取钙
从鲜花中摄取香料
从泉水的眼睛里提纯清澈
我愿学会与夜对视,听取
麻雀们熟睡的鼾声,也愿意
感动于三十年前老家的那只黑狗
——把前腿铺在嘴唇上,满含热泪
低头看着:从远处走来的我
原刊于《六盘山》2025年1月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