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前一天晚上,梦见了祖父。大概有六七年间,我已经没有梦见他,也没有去看过他了。阔别许久,我都有点记不起他的样子了。
我向来是个凉薄的人。不管对亲情还是友情、爱情,拥有的时候真心实意,全心全意,失去了也并不纠葛。不过越发觉出生命底色里的悲凉。来来去去都是既定与自然罢了,不要强求别人也不要为难自己。
祖父四十多岁才有了父亲。在曾经的年月里,算是老来得子。六十多岁时,由于操心的缘故,身体不好,用乡间的话说“不攒劲了”,就想着早点领媳妇子,就算有一天驾鹤西去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于是父母亲向乡上交了年龄不够要结婚的申请结了婚。大概是逢了喜事的缘故,祖父又劳苦耕作20多年。2004年农历11月1日,距离他生日10天的时候,在深夜里熬了一杯罐罐茶,仰面而倒,再没有起来,享年82岁。
死亡作为生命的终极命题,我是羡慕祖父的,我希望我离开世界的时候像他一样体面。
我看见他躺在六舅爷十多年前亲手给他打制的棺木里,戴着“小帽子”,胡子梳的整整齐齐,睡的那么舒服,那么的平静与安详。
六舅爷是木匠。所以1990年左右,就请了他来给祖父母做棺木。祖父说只有舅爷做的他才放心。不早点做,六舅爷老了就做不动、做不好了。也是在那时候,六七岁的我第一次被舅爷口里“九妖十八洞,洞洞出妖精”的取经故事迷的神魂颠倒,每天盼着晚上快快到来,吃完饭好让舅爷讲《西游记》。往后十多年间,棺木一直放在堂屋的沙发背后。我想对于死亡,祖父一直是坦然而豁达的。
祖父六个女儿,只有父亲一个儿子。有从古而来的传统思想,可并没有那么重男轻女。因为是第一个孙子,我享受了全家所有的宠爱。后来因为有了老弟,有一段时间从祖父那里分走了许多爱,但我一直学习好,听话乖巧,后来早早考上师范外出读书,祖父更是心里欢喜。他要去世那一年四月份生了一场大病,卧床十多天一直念叨我,因为我当时面临着毕业的种种事宜,父亲怕影响我所以一直没有打电话给我。后来念叨得父亲实在受不住了,才给我打电话说了祖父重病卧床的事情。我从学校赶来时,他已穿了老衣,几个姑姑陪着。姑姑们开玩笑说,我来了,就应该让我一个人好好照顾祖父,她们几个休息,因为祖父念叨的最凶的是我!好在这次有惊无险,不久后他就好起来了。
后面几个月,我实习,等分配,复习,考试,等分配。日子过的忙碌而按部就班。每周回家,祖父总坐在打谷场的边地上等着我。因为老家偏远,父亲又在新小的原因——干的好是因为父亲着,干的不好,父亲的名字可能就会被千万次的以不好的方式被提起。我不想分到新集去,中间又经历种种波折,最终分到了安家庄。父亲送我报道那天,祖父甚是高兴,叮嘱我们从哪条路上走,不要从哪条路上走。可是他不知道,他说的还是当年他从甘草店贩粮食时走的路,现在安家庄已经交通方便,不需要步行去了。
上班一个月后的周六,领到了人生的第一份工资——730元人民币的我拿着它回了家。给了父亲400元,因为10天后是祖父的生日,每年都有很多来“上寿”的人,要“过事情”。给家里买了一些水果。当我把一个冬果梨递给祖父的时候,他说“我的娃,以后再别买了,我不吃”。当时的我丝毫没有想到,这一面是和祖父的永别。他确实再也不吃我买的任何东西了,也丝毫没有意识到那个“梨”还有离别的寓意。
这一面是我沉甸甸的人生的开始,也是他清苦、操劳的一生的结束。是我们天人永隔的别离。
唯一庆幸的是,在他生命的最后日子里,我陪在他身边,给他洗了脚,剪了指甲,最后尽了一点孙子的情意。
婚后独居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常常梦见祖父。生下女儿的这七八年间,他却再几乎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过。
我常常想,那时候,祖父可能看着我一人瘦小无依,孩子带的艰难,对我聊多挂心;而今,一路跌撞而来,经过生活的涤荡和磨砺,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已是能微笑着独自吞下所有委屈的坚韧和豁达,已是妥妥的“大女主”角色。他已然放心了吧!
清明谷雨,四季轮回。
生命枯荣更迭,又何尝不是呢?
不忘却是最好的纪念。
窗外的柳树枝头冒出了嫩芽,风一天天地带上了柔软的温度;孩子们有时惹人生气,更多时候以最浓烈的爱温暖着我,赠与我即使凄风苦雨,仍对这个世间报有最深厚的善意和贪恋的执着与热爱;有时走在路上,发发呆,觉得人生不过如此,没什么大不了的;有时周五下班跑去父母那里,享受一下被母亲“端吃掌喝”照顾的感觉,然后和父亲谈笑着,看他送我去公交站台,再去接侄女……
生活总是好的。筋疲力尽,全力以赴!
我们还会重逢的。可能在某一个阳光明媚,春暖花开的美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