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康王河的关系十分微妙,甚至可以说,我与它没有太多联系——它只是恰好流经我的老家,而我恰好从小住在它的附近罢了。
在我眼里,称它为河有些言过其实了——河道长年干涸,不细观察根本看不见水的影子,与我想象中气势磅礴的大江大川相距太远。河两岸分散着芦苇,也是畏畏缩缩,无精打采——想那白洋淀百里水塘,千里芦荡,好不壮观!
除了皲裂的河道、添头般的芦苇,其余实在乏善可陈;但风儿又会从工厂烟囱钻出来替它辩解几句:滚滚的黑烟和异味可不管这些——还有暗处源源不断的污水——它们汇合一处,惹得那垂垂老矣的河水也心潮澎湃,加入到它们的队伍中了。
难道这条河就一无是处了吗?湿地公园附近的居民或许不这么觉得。疲惫的一天结束后,会有人踏着凌乱的斜阳,从亭中遥望那条熟悉的河。翠色的芦苇闪出一队浅棕色的鸭子,思绪随它们潜入水波,待不多时,又随略过半空的水鸟浮起。
——以上仅仅是我的想象。我也实打实去过那儿。没什么稀奇的。
还有长辈讲过的泥马渡康王的故事——相传北宋宣和年间,金兵南下,宋王朝康王赵构被金兵追赶,仓皇逃入肥城县境时,被一洪水奔腾大河挡住去路。赵构慌忙中见寺前有一马,急跨马加鞭飞渡对岸。脱险后,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匹泥马。
——这些是我后来查阅的网络资料。我的长辈当然不懂什么“北宋宣和年间”,肥城也从“县”升为了“市”。话虽如此,这个民间传说多少增加了我对它的好感:它不只是我们前往市内的一条必经之路了。
网络资料说,康王河分为若干支流,全以周边村庄命名。我绞尽脑汁,终于恍然大悟——莫非是那几条肮脏的水沟?雨一下大,水便没过了桥面,难以通行——幸好平时很少经过那边。
回到几十年前,康王河雨季常发山洪,淹没的可就不止小小的水泥桥面了。于是政府组织人力兴修水库,筑起大坝,治服了这条当时桀骜不驯的河流。
如今村里搬上了新楼——出门的出门,离家的离家,留下来的不多;工厂迁走,砖块瓦砾围在铁丝网内,靠近不得——看门大爷摆摆手,示意我们几个小孩快走开。
差点忘了提——近年来,相关部门下大力气整改环境,那段死气沉沉的水沟旧貌变了新颜:河道有了积水,芦苇抬起了头;两岸砌起干净的水泥路,几只鸭子漂过垂柳的阴影,倒让人愿意驻足观赏片刻——搁以前谁能想到?
零零碎碎记了它这么多,到头来,它也只是从老家去市内的一条必经之路,偶尔映入飞驰的车窗玻璃——外出求学的方向正好与其相反。我光顾着兴奋,忘却了身后父母的凝视,忘却了渐行渐远的一切。
长江黄河固然那么遥远,那么令人神往,但当漫步于异乡的街道,问起游子它们的模样,恐怕对方也只能故作沉思,脱口而出一条名不见经传的河流。
又一个异乡的春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