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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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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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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未至

(一)

站在旧宅外的走廊上,夏至微微仰头,目光投向曾经承载着无数回忆的家。厚重的防盗门宛如一道屏障,将内里的世界严严实实遮蔽。轻轻推开,入眼是黄花梨色彩的木制隔断,其上摆放着镌刻着孔子《论语》的竹简,往昔此处还有一座小巧玲珑的松树盆栽,奈何因照料不周香消玉殒了。

迈入屋内,门窗紧闭,周遭静谧得仿若时间已然凝固,厚重的尘埃悄然诉说着久未住人的落寞与沧桑。推开窗扉,她独自伫立屋中央,环顾四周,厨房中蒸饭用的甑子、滤米的竹蔑烧箕静静躺在那儿,干枯松弛,仿佛轻轻触碰便会支离破碎。

她像这个家的主人,又似初来乍到、手脚无措的访客,蓦然生出几分生疏之感。

耗尽青春与精力,她与查南生终究劳燕分飞。于她,是不幸中的万幸。说不幸是因为婚姻失败,没有心向往之的白头偕老。说幸,是终于离开消耗自己能量的人重获新生。

他们像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查南生经商,与人交往处处透着工于心计的谋算,流连茶楼牌桌,打着广结人脉、拓宽生意路子的幌子。

而她,拥有体面的职业与稳定的收入,多了一份悠然自得。工作之余看书、听音乐、练瑜伽,随心而行,做自己喜欢的事。

查南生一日不出门就闷得慌,忙完正事就泡茶园,那儿三教九流啥人都有,一来二去,抛媚眼的就靠拢来,依依偎偎两个人就变成一个了,风流潇洒好不快活,百无禁忌之下,风言风语迅速传遍了小小的县城。

对此,查南生自有一套说辞。比方说他在外面鬼混,被女方男伴或其他人察觉、告知夏至,他信誓旦旦辩驳:“别信他们的,这些人脑子有病,他们见不得咱们过得好。”即使现在,夏至早与之分道扬镳,他和一个比自己小近二十岁的女人“奉子”另起炉灶,不办结婚证。他和旁人提起也是恨恨的:“要不是有娃娃了,我怎么会与她在一起?”这个襁褓中的娃娃不明不白的就成了父亲幸福生活的绊脚石。他永远是无辜、可怜的“受害者”。

他似乎天生热衷隐瞒,同时深谙要逻辑分明地解释不合逻辑的事,的确非常困难。

他的人生一半用来说谎,一半用来圆谎。

这是他们曾经共同生活的地方。

从客厅走到卧室、阳台,又从阳台行至客厅。从这间屋看到那间屋,一切都没有变,纱窗依旧透着温暖的淡咖啡色泽,米白色绣花墙布,古色古香的饭桌和凳子,书柜中静默立着《红楼梦》《百年孤独》《警世通言》《喻世明言》《醒世恒言》……,上面有一张空白泛黄的台历,页面留着夏至龙飞凤舞的笔迹:“书不外借,谢谢!”。相册里的结婚照,两张青涩的面庞偎在一块儿,满怀憧憬地微笑着看着远方。

一切又都变了,原来的家人变成了路人。

有过幸福时光吗?

回头一看,竟是那些曾经捉襟见肘、共同度过的琐碎而艰难的岁月。

(二)

年少的查南生和夏至恋爱时,夏至父母坚决反对。理由很简单:查南生没有固定工作,夏至有相对体面的职业和待遇,天下父母心大多希望女儿衣食无忧,查南生虽说做点儿小生意,但终归不太稳定。

彼时,正值青春年华的夏至长发披肩,浸润于书海,痴迷绘画,自信中透着腼腆。少女明亮的眼眸里盈满孩子般的纯真,书香气中夹杂着几分俏皮,毫无令人不安的妖娆之态,恰似一汪清澈见底的甘泉。

写信追求、在上班地点守候接送的年青男子不在少数,可她对家庭条件优渥的纨绔子弟始终心存阴影。见了好些个油腔滑调、痞里痞气的的官家子弟,身边女伴走马灯似地换了又换,闯祸了自有父母兜底,不学无术,她对这类人深恶痛绝。

查南生和年迈的母亲住在毗邻县城的农村,哥哥姐姐皆在附近安家立业、生儿育女,一大家子过年团聚像摆酒席,热闹得很。查南生在家是幺儿,母亲四十五岁才生下他。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他没有令人讨厌的官家子弟痞味。最初,与其说夏至喜欢查南生,不如说喜欢那样和谐的大家庭氛围。

夏至自幼生活在父母吵闹中,一心想要逃离原生家庭,查南生的出现于她,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尤为难得的是,“这根稻草”不仅温暖,更拥有令人瞩目的外貌,五官深邃立体,眼神中流露出脉脉温情,若非身高略有不足,俨然一位风度翩翩的“空少”(航机上的男工作人员)。

查南生善于从微末处着手,体贴、关心异性。冬日里,他见女友手执冰凉的钥匙串,便不假思索地接过,生怕寒气侵扰了她;夏至稍感口渴,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茶水便悄然出现在她面前。这份无微不至、和风细雨般的呵护,世间能有几位女子不为所动呢?更何况,这是一位面容俊秀的男子。

某日,当他又一次骑着摩托车送女友回家,一名蹒跚学步的孩童突然横穿马路,查南生果断急刹,避免了悲剧的发生。然而,惯性之下,两人应声倒地。千钧一发之际,他本能地以手为垫,护住了夏至,自己则因夏日轻薄的衣衫而伤痕累累。正是这舍身护爱的一瞬,彻底打动了夏至,让她下定决心,不顾一切地与他携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婚后,二人居住在单位分配给夏至的城中宿舍。自立门户的烦恼接踵而至,柴米油盐、人情往来,每一项皆是开销。偏偏查南生经营不善,小生意亏损,全家的开支仅靠夏至一人的薪水支撑。最为窘迫之时,突然冒出的人情世故,这小小的地方,讲究的排场却不小。这家娃娃满月、那家乔迁、生日宴请……,名目繁多。被邀请了不送礼,实难抹开情面,送礼却又像陷入无底深渊,往往要节衣缩食,借钱才能勉力支撑到下月领工资。恰在此时,查南生同一生产队的吴洪江从遥远的湖北省打来电话,说他们几个四川老乡正在做一桩赚钱的买卖,人手紧缺,询问查南生是否有意前往?真是瞌睡来了遇到枕头,查南生和夏至简单商议一番,短短几日,便带着东拼西凑、为数不多的钱款奔赴千里之外的异地。

一个多月过去,期间他们偶尔通通电话相互关心。那时没有现代手机、微信等更便捷的联系方式,都是查南生拨打座机到夏至上班地点。他居无定所,夏至拨打过去也寻不到人。座机长话费用昂贵,二人话也不敢多说,匆匆问候几句挂断。

夏至再接到电话时,查南生语气急切,要她迅速联系要好的同学和亲友,邀他们赶赴湖北一同挣钱。

“你家那位是不是每天早上起来要上课,中午短暂休憩接着再上?是不是要求他购置物品发展下线,发展下线(购置物品)越多钱就越多?还有,出入是否有人跟随,包括上厕所?”与夏至同一间办公室的同事听闻,满心狐疑,忍不住关切询问。

咦?!你怎么晓得这么清楚呀?查南生大吃一惊。

多半是传销,单位同事提醒夏至。

传销指生产企业不通过商店,而是由推销的人把产品层层转卖后销售给消费者的一种营销方式。国务院于1998年4月决定禁止传销经营活动,但在禁令颁布之前,这种活动愈演愈烈,坑骗了不少人,轻则损失钱财、倾家荡产,重则危害生命。

有光明的地方就必然有阴影。

夏至心里沉甸甸的,她于报纸上见诸某地传销组织骗人、打人的种种暴戾恶劣行径,究竟怎样才能在事态未进一步恶化前把查南生“解救”回来呢?未及深思,她已请假购买了次日清早出发的长途车票。从县城到武汉没有直通车,要坐大巴车途经所辖市,再到另一市(重庆)转坐火车到湖北武汉。

(三)

那个年代的治安不容乐观,有的地方沦为黑恶势力猖厥肆虐的“极乐世界”,极为混乱。莫说女子,就连男同胞外出亦是提心吊胆、防不胜防。平生第一次出远门,且孤身一人,夏至无暇顾及路途是否遥远艰辛,一心只想着如何迅速、成功地将人带回,简单收拾行囊便踏上行程。

为避免被坏人盯上,路费提前藏在贴身内衣里,外衣是素日在家操持家务时才穿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旧羽绒服,她尽量把自己打扮得一反常态,只要不美或丑得让擦肩而过的人不由自主地回头观望,便能确保混迹普通人群中毫不起眼。

一路颠簸,大巴车摇摇晃晃开了七个多小时方抵重庆火车站。几位素未谋面的同路老乡自然而然地团结在一起,七八个人中,唯有夏至一位女子。买的硬座票全部紧紧相邻,便于相互照应。上火车前,富有出行经验的高个子叮嘱:上车后轮流歇息,若有状况相互碰触示意。听说火车上有流窜作案的小偷,携带工具,猖狂得很,列车员与乘警根本无暇顾及。

嗯!

夏至紧紧跟上队伍,饿了一天却毫无胃口。火车上糊乱吃了点儿东西,忍不住困倦开始打盹儿。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听见有声音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大家请注意!”“大家请注意!”是列车员在车厢里奔跑着提醒乘客们当心有情况。她猛然惊醒,旁边挨过道座位的男同胞睡得死沉,她赶快用手肘碰一下,老乡们你碰我、我碰你相互提醒着,打起精神很快坐直。

果然!列车员话音刚落,过道上瞬间涌入近十人,个个目露凶光,手里清一色拿着弹簧刀或别的利器,有的戴着帽子,恶狠狠地睃巡着乘客,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动手摸睡着的人,醒着的人不敢吭声,更不敢直接动手制止,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得逞,寻找下一个目标继续,搜索完毕从这节车厢鱼贯而入另一节车厢……

“天———!!!我的钱呐——!”被摸的人醒来大哭,男的捂着头伏在膝上,懊悔一时大意,抱着孩子的妇人涕泪交流,呼天抢地。“哇!妈妈——!”幼小的孩子看见母亲哭,也哇哇大哭。周围人群沉默着,似有种见惯不惊、见多识广的麻木,也有人庆幸自己未遭殃。

正不压邪!混在一群明哲保身、视而不见的人群中,夏至深以为耻却又无可奈何。可不管她如何低调,努力降低存在感,竭力对抗着三天三夜的寝食难安,时刻警醒着,一路侥幸躲过一拔又一拔明偷暗抢的贼人,却毫无防备地被同行一位相貌猥琐的老乡盯上了。她走到哪儿,这人便跟到哪儿,上个卫生间也守在门外,厚颜无耻、没皮没臊的像块甩也甩不掉的牛皮糖。对于这些经验丰富,常年闯荡江湖的人来说,夏至外表再如何镇定,也难以掩盖单纯本质。

她心里暗暗着急,幸好目的地快到了。

武汉冬月的白天暗沉沉的,下午五点过就接近黑夜了。看着收拾行李、抖擞精神准备下车的人们,夏至满怀期待的心又提了起来,下车后怎么办呢?老乡们各奔东西,她独自一人怎么才能甩掉如影随形令人恶心的“牛皮糖”呢?

和上火车时一样,提着行李的她要一路小跑才能紧紧跟上老乡们的步伐。

出站口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围满了人,有的高举着用粗大毛笔书写着名字的纸板:“何良坤”“王文秀”“车晓晓”………接站的人与被接的人一眼望见对方,挥舞着手大声呼喊,疾步靠拢。

“liver——!”焦虑间,查南生在边上人群中边呼喊边挥手:“liver——!”,终于看见熟悉的面孔,她像飘在空中许久许久终于着陆,悬着的一切终于有了重心,双脚踩在地面踏实、有力。

“liver”是二人的默契,意:肝脏。他们戏称互为对方生命不可缺的部分。

他们手挽着手,和伴随查南生一起来接站的吴洪江他们几个人往住处走。“牛皮糖”什么时候“蒸发”的不知道,也没人注意。

住处是一间光线昏暗的杂货铺,白天拉开卷帘门卖东西,晚上门一关就打地铺就寝。她和几位女同胞单独住旁边的小屋。白天,夏至总是笑意盈盈地陪查南生上课,处处显示出兴致盎然的模样。

言谈之间,她慢慢了解到这些人来自湖南、湖北、山西、河南、四川……,为着共同的目标聚在一块儿。

“南生夫妻感情深,二人共用一个名,形影不离手牵手,如胶似漆胜新婚”,戴着眼镜,文质彬彬,随时能够即兴胡诌几句打油诗,颇具几分书生气息的人名叫林小平,来自河南农村,高考落榜与大学失之交臂,无法忍受务农的艰辛又缺乏谋生的技能,经堂兄怂恿来到此地。身着红色外套,身材略胖,个子不高不矮,整天笑容满面的是他新婚不久的妻子。

夏至和他们一起上课,比其他人更为认真地记笔记,完全融入其中。

“今天,我来给大家讲《一只老鹰的故事》”,一位身材瘦高的男讲师登台:一只受伤的老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一位好心的农夫路过发现,带回家救治,悉心照料。慢慢的,老鹰侥幸活过来啦!然而,它却丧失了振翅高飞的能力,像只鸡一样在家里呆着,吃喝、散步、睡觉。

这怎么行呢?

农夫反复训练了好几次不成功,最终只好狠狠心把它带到悬崖边扔下———

“我不会飞,我不会飞!”讲师伸展双臂做出匍匐状,身子往下蹲往下蹲,越蹲越低,声音愈发急促:“我不会飞,我不会飞!跌下去的老鹰绝望了,可就在即将触碰地面的瞬间”,他忽地扇动双臂:“嗷——!出于求生的本能”,他扇动双臂往上升往上升往上升:“扑扑扑!扑扑扑!嗷——!”讲师继续挥舞着双臂,一下子跳起来:“它条件反射的一振翅膀———飞啦!”这说明什么呢?

夏至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

“人的潜能是要不断激发的!要相信自己——我能行!”

讲师站在凳子上振臂高呼:“人只会在几成失败定局的拼命中暴发力量”,他扫视全场停顿片刻:“我们的人生——对我们自己而言,有着重大的意义,谁也无可替代,谁也无法超越!唯有我们自己。要相信自己——我——能——行——!!!”

“哗——!”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听众起立,掌声雷动,现场一片热血沸腾。

……

一堂课结束,教室侧边堆放物品的屋子门口挤满了人,全是争相购买摇摆机,信心满满欲发展下线,激发“潜能”发家致富的。

不得不承认,若不是知晓自己此行目的,提前打了“预防针”,几堂课听下来,夏至或许和其他人一样被洗脑啦!

(四)

一个多星期转瞬即逝,平常像跟屁虫似的紧守着查南生的那几个人,渐渐地放松了警惕,不再如影随形。夏至这机灵丫头,趁机抓住机会苦口婆心地劝说,直截了当地指明,传销这东西,就是打着发展下线的旗号,哄骗亲友买东西拿提成,能蒙人一时可蒙不了一世,到最后很可能钱没捞着,反倒落个众叛亲离的凄惨下场。

天上哪会莫名其妙掉馅饼呀?要是有不干活就能发大财的美事,那岂不是人人都腰缠万贯啦?还能轮到咱们千里迢迢地赶来?

查南山起初还有丝纠结犹豫,经过夏至这个局外人一番开导,嘿,瞬间就醍醐灌顶,终于铁了心要开溜。

他俩悄悄提前买好了车票,趁着别人又去上课时,查南生装病谎称感冒难受请假,随后两人迅速收拾行李,飞奔往火车站。

“轰隆隆!”火车启动啦!一直没瞅见有人追来的影子,两人才稍稍松了口气。估计吴洪江他们那帮老乡寻思着,大家都是同一个生产队的,就算发现“下线”跑了,也不好做得太绝情,毕竟以后回老家还得碰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和来时一样,他们先从武汉坐火车到重庆,又从重庆坐大巴往家赶,经过所辖市的时候没赶上直接回家的车,得,那就顺道去瞧瞧在市里工作多年的好友林三三。

“噗——!”刚露面,林三三就笑得前俯后仰:“天!!!你们这是逃荒呀!”可不是嘛?查南生背上驮着一大捆棉被,胸前还抱着一堆不知啥玩意儿,夏至双手也没空着,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这一路奔波、觉都没睡安稳,两人灰头土脸的,那狼狈模样跟逃荒要饭的没啥两样,就差手里没拄根拐杖、没拿个碗讨饭啦!

尤其夏至,那么讲究、爱干净、整洁的一个人,平常上班从头到脚的装扮简约、大方,就算没有天生丽质的惊人之貌,也怎么看怎么舒适,这次为了把查南生解救出来,一路上担惊受怕好些天,吃不好睡不香,神经一直紧绷着,能把人成功救出来顺利踏上回家路,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啦,哪还有心思和精力顾得上形象?她往墙上的玻璃镜一瞧,哎哟喂,自己满脸疲惫,眼眶黑得跟熊猫似的,嘴唇毫无血色,简直惨不忍睹。

查南生这趟外出“致富之行”就这么草草开场匆匆结束,一分钱没挣着,倒欠了几万块的账,原本就紧巴巴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查南生郁闷得直叹气,夏至倒是暗自庆幸:幸好回来了,要是再在那待着,谁知道会是啥惨样!

知晓这段经历的朋友们钦佩至极: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单枪匹马,不远千里,把老公从传销窝里拽出来,甭说是女子,就是男的,又能有几个有这胆量?更可贵的是,查南生欠了一屁股债,夏至却淡定得很,从头到尾没有半句怨言。这气魄和胆量,朋友们只能望其项背,纷纷竖起大拇指称赞!

后来,查南生汲取教训,不再做不切实际的“发财梦”了,踏踏实实地一步一个脚印苦干:卖黑板、拉煤炭、运木材、做工程……夏至下班后就在家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照顾孩子。

冬天,他们一家三口围着炉子,享用着热气腾腾的火锅。查南生给妻子夹一筷子肉,又给孩子夹一块。孩子边嚼边含混不清地叫嚷:“好吃!好吃!爸爸,我还要!”

“liver”——只要有人这么一喊,另一个立马就跑过去,小娃娃听见也欢蹦乱跳地跑过去,一大一小把查南生的怀抱塞得满满当当。拥抱着他们,查南生感觉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左瞅瞅右看看,心里那叫一个美滋滋哟!

查南生特别能吃苦,做小黑板生意的时候没钱雇人,选木料、锯板子、做成品、镶边、装纸箱打包,全是自己亲力亲为。手掌上磨出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血泡,破皮了、长茧了。有时候不小心把自己弄伤了,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一地,抹点酒精包扎一下接着干……夏至心疼得不行!

拉煤炭卖时,吃住和司机一块儿,在货车上昼夜奔波,胡子拉碴,衣服又褶又脏,别人看着觉得落魄不堪,在夏至眼里心里,那可是一个男人、一位父亲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的全力付出和担当呀!

那时候的他们,物质上虽然比较贫寒,但是精神上相互关怀体贴,两颗心温暖又充实。

什么时候两个人越走越远的呢?

(五)

当生活的阴霾散去,债务清偿,日子渐入佳境,他们搬离了单位的蜗居,住进了共同努力换来的温馨小屋。

查南生的生意风生水起,社交圈日益宽广;夏至的职业生涯也迎来了转折,独当一面,承担重任。然而,在忙碌与成就交织的间隙,夏至忽觉一丝异样——友友欲言又止地提醒:“夏至,你怕要多多留意一下家里哟!”,如同微风中飘来的不祥之兆。

对方是个正值青春年少的未婚女孩,剧本老套,几乎与电视剧里的一样:已婚男子总是急迫地需要别的女子同情,述说自己为了家庭的种种奋斗、付出,妻子如何“冷漠”“自私”,不懂体贴……这大大激发了另一女性的同情心。眼前的男子风彩迷人,炽热的眼神、挺拔的鼻梁,薄唇轻启间,是精心构建的谎言。言谈举止间有种小富即安的闲适。他说,她听。她仿佛什么都懂,什么都包容着。她怀孕了,期望这个男子抛弃家庭和自己在一起,他却没有她想象中的惊喜若狂,反而现出前所未有的惊慌。当她躺在医院手术台上,经历一阵尖锐利器的刮疼后,大汗淋漓中从子宫里永远剔除、扼杀了他们“爱的结晶”,这段纠葛始于乱终于止。

查南生是个比较聪明的人,享受着游戏,却不愿承担后果。

而后,就像潘多拉的魔盒开启,有了第一个,自然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查南生勤奋地偷鸡摸狗,夏至一次又一次的原谅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每次他都变着花样儿坚决否认。

这是一段极其痛苦的经历,夏至与丈夫沟通,征求意见要么好好珍惜家庭,要么好说好散,对方总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不肯在《离婚协议》上签字,行动上却截然相反。

没有忠诚和信任的关系窒息而痛苦,久而久之,夏至绝望了,知道无论如何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一个人一直往北,他不会走到南方。不得已,她举起法律的武器。

收到法院传票的查南生蓦然发慌,发疯似地找与夏至要好的亲友帮忙劝说,求和好,甚至发誓说若夏至肯再次原谅,他愿自残宰掉一个指头表决心……有决心宰指头,却没决心好好过日子。嗐!

当然,指头最终是不会宰的,是否好好过日子也实在与指头毫不相干。

查南生依旧活得潇洒快活,收到传票数日,他刚言辞恳切地从夏至友友家求帮助出来,掉头就与她人相依相伴出现在街上某服装店。

……

他追求肉体、感官上肤浅的刺激享受,与夏至追求丰富的精神世界,一生一世一双人完全背道而驰,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注定难以携手走完全程。当他们全心全意共同抵抗风霜雨雪时,忙得根本没时间留意潜伏的矛盾,一旦脱离困境,矛盾就张牙舞爪、自然而然地现出原形。

“liver”——再听不见曾经甜蜜的称呼。再重要的器官一旦“病变”,再疼,为了保命也必须切除。

现在,要不是真真切切地站在这儿,站在他们曾共同生活的屋里,夏至简直要怀疑世上是否有过查南生这么个人?

窗外的雨势渐渐弱了,荷荷的雨声只剩下“滴答”的檐前滴水声。干涸许久的河床活过来,奔涌着浑浊的泥水。沉睡了两天的太阳,忽然透过云层慷慨地洒向对面的山顶、树木、一幢幢楼,给它们涂上明亮的色彩。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不知哪家的电视机在唱。

“liver”——夏至提醒自己:“天晴了,记得给自己穿上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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