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春天

暮春时节，繁花已谢，绿肥红瘦。小区的桃杏海棠风姿不再绰约，满树的绿色里裹藏着一个个毛茸茸的小果子。零落成泥的残瓣如同谢幕的舞者，在春风里踉跄着最后的舞步。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唯独11号楼前姹紫嫣红，月季花团锦簇，玉兰暗香浮动，芍药嫣然含笑，俨然是春神特意留驻的庭院。这方永不褪色的春光里，总能看到杨大哥佝偻着腰侍弄花草的身影。

杨大哥是一位退休干部，但是朴实无华的穿着极像一位老农民。饱经风霜的脸上刻下岁月的痕迹，灰白的头发乱蓬蓬的犹如秋天的一蓬乱草，唯有一双眼睛饱涵对生活的热爱。每次我下班归来，都会看到杨大哥在楼前的空地里忙忙碌碌。任何一棵野草也别想在这儿生存，为了能够让月季、玉兰、芍药等娇贵花草好好活着，杨大哥尽心尽力了。粗糙的大手攥着一把小锄，一锄一锄地和土地上的野草较劲，最终杨大哥笑到了最后。清雅的玉兰，热烈的芍药，大方的月季——这些美化生活的仙子都是杨大哥的杰作。

初识杨大哥是四年前，由于教育强县，我有幸成为县城新航实验学校的一名老师。为了生活工作方便，就在美丽的清水湖畔选购了一套房子。因为是新小区，又加上远离主城区，所以这儿环境幽雅，住户较少。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和杨大哥成了上下楼的邻居。第一次见面，缘于我外孙女李沐晨的降生。孩子的哭闹声难免会影响左邻右舍的休息，为此，我和妻子登门致歉。听见来意后杨大哥摆着手笑："娃娃的哭声最是金贵，听着叫人心里欢喜。"他布满沟壑的脸上，一双眼睛清亮如少年。

11号楼的东边有一个废弃的小园，先前小区的物业管理人员多次栽花植树，不知何因除去个别树半死不活之外，剩下的花树都枯死了。望着那些枯死的树木，11号楼的住家纷纷抱怨，太煞风景啦！就在物业人员弃置不理之时，杨大哥自己悄悄地行动起来。翻土，去杂，施肥，把整个小园整理了好几遍；然后，栽树，浇水，培土，忙得不亦乐乎！为此，杨大哥的老婆还和他怄过气。杨大哥竟然花费五千多块钱购置了一辆带水罐的电动三轮车，毕竟对于一个普通家庭而言，这也是一笔不少的开支。何况，杨大哥的儿子没有稳定的收入，两个孙子还都念书，家里处处需要钱，难怪杨大嫂发脾气？生气归生气，但是杨大嫂还是真心佩服杨大哥。

据杨大嫂说，杨大哥高中毕业，是那个年代少有的文化人。在北京军区当通讯兵，专门监听前苏联的电波，隶属特种部队。因此，被部队领导重用，并当上干部。1972年秋天经部队领导推荐，杨大哥进入北京大学外语系学习俄语，取得了本科学历。扎扎实实，埋头苦干12年，杨大哥升职正营级干部，并且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可是家庭的负担让他不堪其负，故而于1984年忍痛割爱转业回到老家，安排于商河县纪委工作。杨大哥发扬了部队革命军人的工作作风，认真工作，不徇私情，深得领导和同事的好评。上级正准备重用时，他又提出回老家（韩庙镇）工作，毕竟上老下小一家子需要照顾。杨大哥不计较个人得失，哪怕回到最底层的岗位依然勤勉工作。虽然自己失去了很多，但对家庭而言的确是一种莫大的安慰。这一点从杨大嫂幸福的眼神中可以感知到。

杨大哥在韩庙镇工作时任片区总支书记，正值社会转型时期。农村的各项工作都很棘手，尤其是村庄规划，宅基地安排，三提五统，还有计划生育。有一年秋天，为了尽快收取三提五统完成工作任务。杨大哥亲自上门，逐一做工作。当走进小任家村时，一户人家的状况让他深感不安。家徒四壁，透风的土墙上糊上去的报纸一直响个不停。晃晃悠悠的八仙桌好像随时都会散架，四个茶杯没有一个是完好的。两位老人七十多岁了，男主人长年有病，面色蜡黄，佝偻着身子，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女主人还算健康，空洞的眼神告诉来人，完全就是不关世事的神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痴呆症。见此情景，杨大哥二话没说，安慰了老两口一番，随手把二百元放在桌子上，“好好养病，三提五统再说吧！”

回来的路上，年轻的小王禁不住埋怨，“咱们不但没有收到钱，杨书记反而搭上二百元。二百元可是你半月的工资啊！”“小王，我们是共产党的干部，不能无视群众的困难，一味追求自己的政绩。”小王不再做声，同行的人没有一个不暗自佩服。许多年以后，杨大哥的事迹还在小任家村传颂。

“下班啦！”“杨大哥您又在忙活啥？”

“瞎忙，这不正给小园的果树浇水吗！再过几年，这儿就可以春天看花，秋天吃果啦。你说好不好呢？！”

“老大哥，您近八十岁的人了，还为几年后着想，真是令人敬佩。”“我虽年纪老了，但是总想留住春天啊！”

见我驻足，他神秘地招手："等开春你来瞧，这树能开三种花！"晨风掠过他褪色的蓝布衫，带起几缕银发，恍惚看见四十年前那个在北大俄语系教室誊写普希金诗句的青年，看见三十年前在乡间土路上帮老农挑麦穗的书记，看见二十年前在纪委办公室拒绝礼金的干部——原来他始终是那个在时代更迭中执着栽种春天的人。

再看看杨大哥身后的果树，朦胧之中仿佛瞬间长大了。满树的花儿争奇斗艳，美丽的春天永远留在了11号楼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