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舟,萦舟,萦舟”
萦舟慢慢睁开眼睛,意识还处于朦胧状态。远处传来的声音犹如幽谷里的回声,一点一点在昏暗的隧道里扩散,像密集的碎石不断砸向她。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她的名字了,那温柔而缱绻的声音使萦舟想起了许多往事,而她的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你是谁?”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两个人似乎身处不同的空间,没有共同的频率,声音也就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传递。萦舟一连串的呐喊无疑是一次美丽的徒劳。
突然,萦舟感觉到了地面强烈的震动,一束强光正从隧道外照射进来,像要掀翻这个黑窟窿。
是火车,她听见了,巨大的隆隆声,车轮与金属轨道紧密的咬合声像魔鬼的低语,让人浑身发毛。
“喂,快走,不要站在轨道上,前面有火车,你会死的”萦舟一边大喊一边向前奔跑。火车进站前的强大气压让她单薄的身体在轨道上左右摆动,像田里驱赶鸟的稻草人。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萦舟的身体开始承受不住这么强大的负荷,呼吸愈发急促,心脏也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但前面那个模糊的身影却一点也不怕,直直向火车方向走去。
当火车碰到她身体的那一瞬,世界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单薄的身体像是被人撕碎的纸片,四处飘散。火车顷刻间化为一根燃烧的火柴,将这些碎片点燃,不断上升,上升,一颗,两颗,在昏暗的隧道上方形成了一片银河,耀眼至极。萦舟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光亮抚平了她脸上的泪痕,抚平了她内心的恐惧。她带着一双金色的瞳孔,慢慢地,飞向那片银河……
但很快,纸片燃尽之后就幻化成了黑色蝴蝶,萦舟用手触碰到它们,指尖残留着点点余温。
这是梦吗?
滴滴滴,滴滴滴。闹钟响了,萦舟一下子睁开眼睛,望着老旧的天花板和上了年纪的吊灯,萦舟知道,她又做梦了。
做梦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做梦。梦中带给萦舟所有的焦躁、痛苦、不安都显得无比真实。她甚至能在梦醒之后,发现被泪水打湿的枕头。
混混沌沌的萦舟有时候分不清到底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
“萦舟,几点了,还不起来”
“来了”萦舟故意拖长尾音,不情不愿地下楼,望着一根玉米两个馒头的搭配,眉头一皱。
“快来吃饭,磨磨蹭蹭,你看看,都几点了,晚上不睡早上不起,身体就是这样被搞坏的”尖而细的声音像移动的音响,在萦舟耳边立体式环绕。
萦舟慢悠悠地拿起一个白面馒头,一点点啃,丝毫没有把话听进心里。
“你在家里老实呆着,放暑假了,别想着和同学一起去做暑假工,外面多危险,上回给你发的视频看了没,你在外面一定要长个心眼……”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萦舟有点不耐烦,重复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大。
“音响”无奈,只好用一个犀利的眼神怼回去。
“我走了,午饭已经留好了,自己热着吃”啪嗒的关门声,像有人打了一个空枪。喧闹过后,归于沉寂。
萦舟放下啃了一半的白面馒头,想要回房补个觉,可就在进门时眼睛无意中瞥见了贴在墙边拐角处的三好学生奖状。平日里它们与墙融为一体,萦舟极少在意过,但这次,萦舟却来了兴致,仔细打量着它们仿佛在考究一件件文物。
这些奖状原本贴在客厅,是母亲炫耀的资本,后来有个亲戚曾告诉她,这些奖状要好好收集起来,很可能成为入学面试的材料,于是她赶紧把奖状撤下来贴在萦舟的房间,生怕有人会弄坏她的奖状。但现在看来,它们终究不过是一堆发黄发旧的纸,再骄傲的过去,也无法成为所有岔路的通行证。
“应该还有一张奖状的”萦舟仔细在墙上找了半天也找不到。“记忆中应该是十三张奖状,为什么数来数去只有十二张?”萦舟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想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就放弃了。
昨晚下了雨,屋子没有开窗透气,还有些闷。萦舟推开窗,一股夏天的气息扑面而来,让自己清醒了一点。在萦舟这个视角,正好能看见小区广场。偌大的空间,萦舟的目光却注意到了藏在绿荫树后面的一个人。她通体的一身白,白裙,白袜,白鞋,像是池塘里含苞欲放的莲花,和梦境中的模糊身影十分相似。萦舟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这二者中间是不是存在着某种联系。
她要下去看看。
也许是窝在家里太久,身体素质变差,萦舟刚出门就感受到了极度不适。冷汗不断地从毛孔里渗出,像是有无数条蛇在她身上爬行,双腿也似被灌了铅般沉重。梦境里的那种窒息感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
“这次,我无论如何都要走出去”萦舟坚定了这个念头,咬着牙,用意志苦苦支撑着。
等到萦舟走出单元楼时,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发现夜幕已经降临。还是和早上一样曲目的广场舞,还是和早上一样乘凉的大爷大妈,萦舟用最后一点力气走到那颗树前,站在白衣少女那个位置上。她像是一下子被人抽走了灵魂,瘫坐在地,身上的白裙染上了地面的污渍。她再也撑不住了,倒在地上哭了起来,夏天燥热的空气里到处都是萦舟的悲伤。她望着墨蓝的天空,心里空落落的。但耳边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萦舟,你不属于这里。
萦舟莫名有了勇气。她走到附近的汽车站买了最近一班车的车票,经过十几个小时的奔波,到达了云溪村,这个曾经被她抛弃的家。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有机会再回到这个地方。云溪村现在建了很多新房,路也修平整了,一块块荒地也被利用起来建成了水果采摘基地。自己小时候生活的地方西装革履来迎接她这位归客,可是现在的她,满身狼狈。
她独自走着。
“这是哪里来的女娃娃?”一位老阿婆拿着菜篮,勾着背,身体像一个巨大的问号。
“婆婆,是我,萦舟”
“萦舟,你是哪个萦舟”
“我是五里桥的萦舟”
可是,老阿婆还是没有想起萦舟是谁,嘴里还不知念叨着什么。萦舟一路跟着她走,兜兜转转来到了云溪村小学。
曾经热闹的云溪村小学现已不在,现在的父母为了让孩子能够接受更好的教育全都不停地花大价钱把他们往城里送,他就这样一点一点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变得破旧不堪。
萦舟在这里四处闲逛,这里的每一处地方都让萦舟十分怀念。当她走到学校布告栏时,竟然发现了自己苦苦寻找的白衣少女。萦舟急忙跑到她的面前却发现她那张错位的脸:眼睛移到了额头上,嘴巴跑到鼻子上面去了,鼻子安在下巴上。萦舟耐心地将她所有五官安装回原位,不料拼凑出自己儿时的模样。
萦舟难以置信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这还是梦吗?
突然,白衣少女转头,眼睛直直盯着某处。萦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发现在布告栏那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竟然贴着自己五年级参加歌唱比赛时获得的奖状。
原来,萦舟房间里缺的是这一张。
“铛——铛——铛”浑浊的敲铁声,响彻在整个废弃的校园。这是老校长想出来的特殊的下课铃声,它曾伴随了萦舟六年的快乐时光,但此刻听却显得那么悲凉。
这真是一个荒唐的梦。
此时的萦舟像是一个要被献祭的少女。她不由自主地走进一间教室,趴在残破的课桌上,慢慢合上了眼,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走下去了。少女晶莹的泪珠在课桌上画下一条细长的线,一端连接着少女的眼睛,一端连接着少女尘封的梦。外面阳光还是那么刺眼,蝉扯着嗓子与毒辣的太阳抗争,杂草还在积蓄力量疯长,一只金色的蝴蝶停在上面之后又飞走了……
滴滴滴,滴滴滴,闹钟准时响起。萦舟睁开了眼睛,望着熟悉的天花板和熟悉的吊灯,熟练地关上了闹钟。
姓名:沈梦婕
联系地址:安徽省滁州市琅琊区会峰西路1号滁州学院会峰校区菜鸟驿站
学校:滁州学院
专业:汉语言文学(师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