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说,我最爱的一道菜是萝卜烧粉丝,你一定不以为然。是啊,现在不要说什么鲁菜、川菜、粤菜数不胜数,日料、越南菜、泰国菜也到处都是,还吃什么萝卜烧粉丝啊,老土!
萝卜烧粉丝,的确是家乡的一道土菜,而且是母亲的拿手好菜。
记得小时候,我家里的小菜园里就种有萝卜,“红公鸡,绿尾巴,一头栽在地底下。”这个耳熟能祥的迷语,可不就是萝卜嘛!是的,我家种的就是大红萝卜,萝卜和白芋,是农村家家户户都有的,白芋称为又称红玉、红薯,因为表皮的颜色是红的,但我们老家人则是透过现象看本质,因为皮里面是白的,所以大家都称之为白芋,还有的地方叫地瓜或者山芋。到了冬天,到处天寒地冻的,这些怕冻的萝卜和白芋,是要埋到地窑里面去的。
那时我们家门口的地里,就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地窑,我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曾经,还未到城里上学的我,常常钻到地窑里,有时往外拿萝卜,有时拿白芋。地窑的口不大,下去前,一般要脱掉厚厚的绵袄,当然也是怕绵袄弄脏了不好洗,还因为地窑里密不透风,进到里面,一点也不会感到冷。
我先爬进去,母亲递给我一个盆,我在里面把盆装满,端到地窑口,母亲接过来端出去,把白芋或者萝卜倒出来,再把盆递给我,如此反复几次,不需要向外拿了,我再从地窑里爬出来。
都说冬吃萝卜,我记忆中我们家,自从萝卜秋天收获之后,就一直吃萝卜,不过吃的最多的是腌制的萝卜干,除了盐味,我别无感觉。我还是最喜欢油炒萝卜,特别是放点粉丝,最好用肥肉炸点油,用猪肉片炒的菜,放在口中,特别有嚼头,转动舌头,满嘴油味,唇齿生香。
但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谁的家里随随便便能吃到炒菜呢?每当我特别嘴馋,天天念叨想吃炒菜的时候,母亲就会瞪眼看着我,大声数落我:你是馋死鬼托生的啊,不想过日子了?
其实不能怪母亲小气,她也不是抠门,更不是不爱我,主要因为那时的生活也实在拮据,母亲过日子必须精打细算,油都按两买,肉更是过年的时候,才可以吃,一年四季,盘子里能有点盐味就算不错了,肚里缺少油水是普遍现象。
母亲常常说归说,有时菜也还是会炒的,虽然放在锅里的油少得可怜,但毕竟是有油的,母亲炒的菜通常就是萝卜,有粉丝的时候就放,没粉丝的时候,就净炒萝卜,奶奶说,萝卜吃多了,一股屁味。当时我笑得不行,后来我上学了,渐渐知道了,萝卜可以通脾胃,助消化,才知道奶奶说的屁味,原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最让我忘不掉的一次萝卜烧粉丝,就是那一年将冬未冬的时候,秋收结束了,大人们忙着上河工,所谓河工,母亲说就是扒河打堤,也就是加宽河道,清除河床,加固河岸,为第二年的春耕春种作准备。生产队里的壮劳力几乎全部出动了,河工的工地上非常热闹,父亲常年在外工作,母亲因为有家要照顾,就常常被好心的队长,安排为工地上的人们做饭。我一听那个高兴啊,觉得终于可以吃到萝卜烧粉丝了,因为我看到队长扛来了一口袋的萝卜与粉丝,我兴致勃勃地帮母亲抱草烧锅,兴冲冲地看着母亲往锅里倒油,放入切好的萝卜条,不断翻炒,后来又放入泡好了的粉丝,终于出锅了,那种爆炒后的油香,直冲我的肠胃,我眼巴巴地看着母亲,她一眼就看透了我的心里,悄悄用筷子夹了一块到我的嘴里,“看在你烧锅的份上,只能尝一口,不能多吃啊!”随即把炒好的萝卜烧粉丝放到了我不能触及的高处。
除了河工以外,我们家也有萝卜烧粉丝的时候,那就是家里来了重要的客人。一次我的姑奶奶到我们家,她年纪已经很大了,也不经常来,听说奶奶生病了,才来探望的。奶奶见了,自然高兴,连忙吩咐母亲炒菜做饭,那一次母亲炒了两大碗的萝卜粉丝,我以为可以大吃一顿了呢,哪知母亲非让我端一碗到隔壁的三爷家,因为不久前,杀羊为业的三爷送了我们家一小块羊油,礼尚往来,是母亲一直信守的原则。
现在,多少年过去了,萝卜依然不时出现在我们家的饭桌上,红萝卜烧粉丝老武也会做,但好像白萝卜更有营养,特别是白萝卜冬瓜汤,更是我家老武的拿手好菜,不过我偶尔也会点菜,萝卜烧粉丝,他会笑我矫情,不相信我是真的爱萝卜烧粉丝,也许吧,我更在意的其实是萝卜粉丝里的那种遥远的味道,那是岁月的味道,母亲的味道,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