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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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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5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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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时间上挖洞

一次性落叶

 

在家乡,我常听四季分明的树说话

而顶替它喉咙的有很多

蹲在角落里的麻雀是一个

吮吸树浆的知了也是一个

 

它们就像封不住嘴巴的预言家

声音混杂在一起

因为它们相信,每发出一种声音

都将成为来自上方的荫庇

 

深秋一阵风吹过,世界退到一旁

树叶老去,树枝仍年轻

是沉默,消减

许多事都没留下余音

 

院子里,有人踩着风干的落叶

新鲜声音,如祖辈留给我们的几枚古币

撒在地上

预言即将到来的日子

 

 

影子

 

有个中年男人把褶皱肚子装在褶皱衣服里

要让女人们以为他本身并不褶皱

但目光交错时

总是不满意自己的伪装

于是低下头走路

发现真实的自己被投射在一个平面世界上

越挣扎越光滑

不会讲话的真相让他开心

仿佛一个导演恶作剧的孩子

时间久了,他发现自己竟成了一个配音演员

无休无止地替影子念出台词

从此这成了他的命运

直到暗黑空气将影子扣押

终此一生

一具躯体被遗忘在街道上

 

 

衣服

 

在商场里,我常思索如何

挑选合身的衣服

如何让皮肤感到亲近

模特身上的夹克

像一个没有呼吸的谎言

 

扣扣子是一门学问

为了看上去从容

我也会把肚子里的气都吐出去

 

销售小姐拥有所有赞美材料

——我没打算买下它

 

每个清晨我从梦里出来

相信陌生人的真实

每个夜晚我离开人群

脱掉身上的衣服

叠好这些使我成为人的东西

 

 

在时间上挖洞

 

三十七岁的孩子坐在餐桌前

木头已经旧了

他独处时喜欢摆弄手指

指甲连着肉的地方已经被抠出血丝

 

这时他拿起一把勺子

勺柄有些短,但也足够长了

可以在生日蛋糕侧面挖出一个洞

只是手指上会沾些奶油

 

他妈妈还在厨房煮面条

蛋糕顶上的草莓,芒果,一丁点樱桃

仍保持完整队形

三十几度的天气,奶油是不是马上就要融化

 

在那张新打的木头餐桌上

勺柄越来越长,手指却变得越来越短

直到快把蛋糕挖穿了

奶油早已不在他的手指上

 

 

我合上书并打开冰箱

 

我所了解的公元一五八七年

来自一本叫做《万历十五年》的书

我和天子在一起度过二十个小时

治理短暂的朝政

并看到强者变弱后的孤独

天都黑了

他变成黑暗中的囚徒

 

现在是二零二四年,秋风堆垒

黑夜又将来临

我合上书,跟这次偶然事件告别

告别是王朝的一次停歇

我为自己突然袭来的饿意

感到抱歉,满怀期待地打开冰箱

来到这片没有历史的土地前

 

使我感到古老又遥远的

不是那个躺平的王朝

而是冰箱里一块长出霉斑的

巧克力蛋糕

 

 

十月

 

在伸展的柏油路两旁

杨树半明半暗

叶子已经开始回到大地

 

女孩从山地自行车上跳下来

她同伴还在尝试

停稳没有横梁的儿童车

 

在这条放学后往家走的路上

她们找寻各自信任的落叶

比试谁的更结实

 

两双手紧紧拉着叶柄

挑衅边界

然后呼喊,举起一只手臂

 

她们离开柏油路

转上另一条路,继续走

书包上的图案模糊

 

直到残破的叶子已经混进了其他落叶

我站着,抬起头两眼仍能看到

云在树冠上方飘动

 

 

时间回到秋日午后

 

某个秋日午后

我手持扫把

从院子里的落叶上,划过

仿佛看到自己

正在浑浊湖水中游泳

我知道

有些东西已永远游出自身

树也一样

不可遏制地游泳

我手持扫把

把堆起的落叶

打散

 

 

夜雨

 

今夜的雨有点小

落在身上

像是也有让我变小的魔力

想想这些藏着时间的水

同样藏着我的往昔

 

让我变成淋雨的孩子

湿漉漉的头发

还是当年湿漉漉的头发

膨胀的身体

如今,却因潮湿而病倒

 

今夜我违反了自然的规律

病痛是时间对我的报复

作为回报

我发明出自己年幼时的样子

 

 

在遗忘里焕发生机

 

天空灰暗,空气干冷

阿尔茨海默病

又一次让他忘记

大地已经把爱人

连同种花技艺一起吞进深处

他照常坐在院子里

等好天气把积雪晒化

等花朵在下一个季节开放

没有祈祷和恳求

也没有来自岁月深渊的回音

 

 

绿色三轮车

 

树叶在柏油路上空犹豫不决

一辆绿色三轮车,停住

十月原有的节奏

 

傍晚时秋风发狂

仿佛一双手

又为世上塑造出许多陌生面孔

 

树叶慢慢落进绿色三轮车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一辆三轮车几乎把世界分成两半

 

 

万物更生

 

十月,榆垡文化广场上

杨树比几天前更消瘦

叶子正在空中画着曲线

仿佛总结出一套量子力学公式

我尊重科学,同样尊重宗教

曲线与轮回都在述说

由死回到生的观点

 

叶子摆脱绿色去寻找根脉

僵硬土地变得弯曲

死者在黑暗泥土里苏醒

从遗忘回到自己熟悉的人群中

 

那样是否就不会有苦难

可以喘口气,不

忘了吗,在广场上晒太阳的那个女人

肚子里正孕育着新生命

 

 

河边的杨树

 

河边空地上

长着一群速生杨

风一吹

茂盛叶子

就为蹒跚学步的孩子喝彩

 

今天下午

我从树林间穿过

看到懒洋洋的树冠瘦了许多

但十一月

并没有让杨树学会宁静

 

落叶一片催促一片

仿佛想追上

夏天光脚奔跑的孩子

想知道童心跑到哪里去了

 

 

章华寺

 

1

我将独自在章华寺前悲伤

就像两千多年前,一株黄梅

沿着楚国大地游走至此

一边思索,一边缓慢生长

大度地站在时间里等我

踯躅着把一株等成另一株

可是梅花已经开过了

我不明白

它为什么不等我来了再开

 

2

我看见,草丛里几只鸟

蹦跳着把词语吞进肚子里

也许只有无言

才能还给寺庙真正的清净

它们不说话

不会像往来的游人那样

雀跃着进入大雄宝殿

随着诵经声

完成一次次地祈福

 

3

唐杏树缠着红布条

那是所有人都想要的好前程

当我的眼睛凝望扭曲的字迹

枝条间泄露的阳光中

便携带着来自另一世的慈悲

仿佛一切都变了

我失去的,我哭泣的

都被微妙的生灵

隐秘地爱着

 

4

微风催动飞龙口中的铜铃

和诵经声一起抚摸我的耳朵

我独自在章华寺前

在一株黄梅古老的绿意中悲伤

触摸树叶,闭上眼睛

突然意识到

这世界仍存在着美好

若我把自己的肉体抛到身后

我也会开出楚国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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