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归来的父亲

雪夜归来的父亲

1

抖去肩上的雪。天已经暗了

一阵凉风，正随堂屋门缝

挤进来，扯了扯铁炉子里的虚火

我坐在炕上

没看到他满脸的沧桑

2

三十年前父亲就是这样归来的

那时候雪还没有停下

我想找他问问

冷不冷。而他

本身就像一束还未冷却的火

3

风从柔韧的窗户纸上吹过

这些风的掌声，只能给

端着饺子的母亲听

饺子熟了。北方的人家暖了

4

父亲吹散热气说，回家的路上

一棵碗口粗细的白菜半边被冻进了雪地

一棵白菜的冷，瞬间让他失去平衡

他趔趄着在雪地里撬出半棵白菜

裤腿上沾着雪和泥

他喝了口酒

窗户外，积雪的晾台上冻柿子红成一片

5

这些年，雪下下停停

没有大也没有小。倒是父亲常说

一直没有再吃到那么有滋味的饺子

胃口也越来越小

6

和父亲在雪地里走着，他把雪踩的

吱呀呀响。我真想大哭一场

为那棵在雪地里也不会落叶的白菜

它多像失去痛觉的人

7

父亲拿出刮胡刀，打盆热水

他擦拭着长方形的镜子

像是要把雪天的黄昏擦明亮

我在镜中避开他的眼睛

我第一次知道

父亲的镜子变暗了

8

傍晚又有熟人问起我

父亲手术的情况

不得不又将父亲

从医院床上，请到嘴边

直到夕阳也落下了

熟人回家

父亲才从我嘴边得到休息

我又忽然想起，那年

父亲蹲下身子，把我让进阳光

背起我，说

爸不累

9

雪快要停了。父亲不说话也不用搀扶

把一步走成好几步

用比黑夜更黑的身影对抗着自己

雪夜归来的父亲

走在远远的天空下

仿佛替我承担着某种寂寞与罪过

原来，三十年前那个夜晚落在他头上的雪

今天都还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