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了,天气也有了一些凉爽。
大奎对前面的菊香喊,行了,到地头就歇一会吧。
菊香看看还有几条没锄的垄沟,抬头看看天,拿起毛巾擦擦汗。说,再锄一个来回,就剩下几条垄了,正好天也凉快。
大奎紧走几步,提着锄头往地头走。我不行了,干不动了,得歇一歇。
大奎走到地头石头旁边,坐下,拿起一瓶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喘了口气,抹了抹脸上的汗。冲着菊香摆手,来,过来歇一歇。
菊香不情愿地走过来,坐在大奎身旁。
大奎拿起水瓶,拧开盖,递给菊香。来,喝口水,消消汗。
菊香睨了大奎一眼,你什么时候能勤快一点,咱们这块地早就锄完了。大奎一歪身子躺在塑料布上,头枕着菊香的大腿,笑嘻嘻地说,你看,你看,说你是恶霸地主你还不承认,过去黄世仁也就你这样吧。生活不只是种地,还有享受不是。说着,手就顺着菊香的衣襟伸进去,不老实起来。
菊香有些生气,往外挪了挪,啥时候你干活能这么勤快,就成人了。
大奎舔着脸凑过去,这也是干活呀,也很累的呢。
天擦黑了,月亮升起来,幽蓝的月光洒在庄稼地上,清凉如水。
有人牵着牲口远远走过来。
菊香赶紧坐起身子,理理衣襟。大奎也收了手,讪讪地拿起水瓶,又喝了几口。
过来的人是村长,见他们两口子还没走,就停下,看着他们。大侄子,还没回家呢?天快黑了,回吧。
大奎黑着脸,带搭不理。
菊香站起来,拢拢鬓边的碎发,微笑着说,二叔也刚回呀,我俩这就走。
大奎伸手搂住菊香,转身,不看村长。
村长有些无趣,牵着牛,慢慢往月色里走去。
菊香甩开大奎的手,大奎你干什么,吃错药了。
大奎蛮横地拽过菊香,贴在自己的胸前,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菊香我告诉你,我不在家的时候你离那个老色鬼远一点。你没看见他那色眯眯的眼睛往你身上盯吗?
愣了一下,菊香笑了。吆,我家男人吃醋了,我连你一个都伺候不过来,那还有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
大奎得意了。那是,我这身板,怎么都比那个老男人强。
一朵云过来,遮住了半个月亮,天一下子就暗下来。庄稼地和边上那一排一排的杨树,都有些模糊不清了。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婆婆在家做好了饭,见他们回来,拉着脸子。
菊香赔笑,锄地来,贪了一会晚。
婆婆也不搭茬,一转身回屋去了。
菊香嗔了大奎一眼,都怨你,腻腻歪歪不早一点回来。
大奎端出饭菜,嬉皮笑脸说,吃饭,吃完饭回屋睡觉。睡,睡,你就知道睡。大奎有些不高兴了,明天就要出去打工了,今天不早点睡,再想睡,不知道得什么时候了。
菊香不做声了,默默吃饭,心里也有些惆怅。
月亮升高了。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清幽幽一片。两个人出了一身汗,光着身子躺在炕上。月光照着,像一片轻薄的羽毛,既真实,又朦胧。大奎的手还是不老实,在菊香身上游走。菊香也不阻止,任由那双有些粗糙有些魔力的手掌摩挲着自己的身子,心底轻轻一叹。有男人在身边,总会有个依靠,知冷知热。男人就要出去打工了,自己一个人操持这个家,不容易啊。
大奎已经鼾声阵阵了。菊香从自己的胸上拿下那只手。大奎嘴里嘟囔几声,又将手覆上来,还攥了几下,咧开嘴笑了。一条腿也压在菊香的腰上,又呼呼睡着了。
菊香不再动了,静静躺着。
月光比先前更亮了一些,屋子里的物件看得清清楚楚。菊香有心事,睡不着,侧脸看着男人。男人虽然不是多么健壮,但身材还是很好,没有什么赘肉。常年干活,也有了一副好身板。一张脸不怎么耐看,在乡下,也算是拿得出手的人物了。想着就暗暗笑了,就是太贪吃了。想到这,菊香脸竟然有些发烧,捏捏自己的脸蛋,也没觉着怎么好看,男人怎么就这么贪恋呢。翻了个身,男人的胳膊伸过来,将菊香搂进自己的怀里。菊香往里靠了靠,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起来,菊香给男人张罗饭菜。婆婆没有好脸色,觉着委屈了自己的儿子,出去那么远,累死累活还不是为了这个女人。
菊香也不搭话,闷着头给男人收拾行李。
大奎有些看不过眼,对他娘说,家里就那么几亩薄田,一年收不了几个钱,两个孩子在镇上念书,吃饭、住宿、补课哪哪都花钱。再说你老身子也不好,看病吃药也得花钱。我一个大男人不出去赚钱,还能让女人出去?
婆婆吃惊地看着儿子,没想到儿子竟然说出这些话来。一时气结,半天说不上话来。指着大奎,你——你……
菊香也有些意外看着男人,眼里有了泪水。自打结婚这么多年,男人在婆婆面前一直是一副温顺的样子,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事事顺着自己的母亲。所以,婆婆就养成了挑剔,尖刻的习惯。有时候菊香受了委屈,偷偷落泪。男人就劝她多忍让一些,多担待一些,不要和婆婆计较。菊香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但是婆婆对她有一种天然的戒备和不满,让她很无奈,似乎她的到来,破坏了她们母子的关系。男人就叹气,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落下一身病,不让着,还能怎么样。菊香理解男人,擦擦眼泪,去哄婆婆了。
一连几天又闷又热,就是不下雨,地里的庄稼起了虫,家家户户忙着给庄稼撒药。菊香和两个叔伯妯娌兰花、桂霞合伙去地里撒药。先是兰花家,然后桂霞家,就剩下菊香一家了。妯娌几个总算喘口气,早一点收工,算是给自己放个假,回家做一口吃的,好好睡个安稳觉。
吃晚饭的时候,村长来了。
菊香赶紧放下碗筷,问,二叔,吃了吗?在这吃一口吧。
婆婆不高兴了。啪,把筷子一摔。菊香,你真是不长眼,人家村长哪里吃得下咱家的饭菜。转脸问,他二叔,你怎么这么闲在,来我家有什么事?
村长讪讪笑了笑。老嫂子,是有事。镇政府有指示,现在病虫害挺厉害,让村里统计一下看看谁家有困难,村里统一安排一下。
婆婆拉下脸,谁家没困难,怎么就安排到我家来了。还有,大奎在家的时候没见你登门,怎么大奎前脚走你后脚就来了,真的是镇政府安排的,不是你心里有事?
村长脸上出了汗,一双眼睛往菊香身上瞟。老嫂子,你这话就不对了,大奎在家,你家就不符合照顾条件了。现在大奎出去打工了,家里只剩下菊香一个人,村里自然要照顾照顾。菊香你说是不是?
菊香红着脸,搓着手,不知道怎么接话。
婆婆站起身,推开门。我们家的事不劳你操心,你还是赶紧办你的正事去吧。
村长又看了菊香几眼,脸上现出一丝笑。得,老嫂子说不用就不用,我也犯不着猪八戒背媳妇里外不是人。只是老嫂子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进,总归是累不着,可就是苦了菊香了。你不心疼,大奎还不心疼。
村长慢慢悠悠出去了。出门的时候回头上上下下打量了菊香几眼,那目光像刀子。
一身短衫短裤的菊香一下子就冒出一身冷汗来,赶紧关了门。
婆婆看着浑身是汗的菊香,撇撇嘴,怎么大晚上出这么一身汗?你男人不在家,你可得收好你的心,别想那些不该想的,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大奎回来可饶不了你。
躺在炕上,菊香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刚才村长那眼光,浑身就起鸡皮疙瘩,就更没有睡意了。村长那些传闻,菊香岂能不知道,可是又能怎么样呢。菊香知道,自打大奎走了以后,婆婆就紧盯着自己,生怕自己做出对不起她儿子的事来。菊香苦涩地笑了笑,婆婆的用心,自己怎么会看不出来。可是自己是什么人,这么多年婆婆一直就看不出吗?大奎在家,她嫌大奎太腻歪自己,大奎不在家,又怕自己耐不住寂寞吗?辗转反侧,夜深了,菊香才朦朦胧胧睡着了。
第二天到地里,桂霞看着菊香的黑眼圈,打趣道,大奎兄弟也不在家,你熬夜折腾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兰花也凑上来,是啊,想男人了吧,独守空房的滋味不好受吧。
菊香一人一拳头,你们整天就这点事,还能说点别的吗?
看看还急眼了,想男人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长夜漫漫,兰花你不想吗?
三个人说说笑笑手忙脚乱就是一天,眼瞅着天就擦黑了,最后一块庄稼也撒完药了。几个人瘫坐在地头,谁都不愿意起身。
看着天空那一弯月,幽蓝的天空,还有天边那几颗闪烁的星星,桂霞突然说,咱们去树林那个泉子洗澡吧。兰花看着四下里朦朦胧胧的月色,激动地说,我看行。菊香睁大了眼睛,你们这两个老娘们疯了吗?光天化日之下,光着身子,不嫌害臊?桂霞说,什么光天化日,月色撩人好不好。光着身子怎么了,谁愿意看,有胆量就来,谁怕谁。兰花扯扯衣襟,你闻闻,不去洗洗,还有男人要吗?菊香闻了闻,的确是浓浓的农药味。
泉子在村子不远的山底下,几块巨大的青石板一层一层叠起来,泉水就从那些石缝汩汩冒出来,形成一个深潭。四周是光滑的石头,有大有小,将泉深潭围成一个半圈,像天然的屏障。石头外面,是树林,遮住了大半个水潭。潭水清澈,在月光下泛出银白的光亮来,像一面镜子,平静而明亮。
几个女人被泉水的没给惊住了。在这个村子住了这么多年,从没有在这样的月色里见过这样幽静清澈的泉水。桂霞和兰花扒掉身上的衣服,扑通扑通就下到潭水里,击打着水花。潭水的宁静一下子被打破了,涟漪一波一波向外扩展。那树影,还有那弯月,都碎得不成样子。两个女人在水里放肆地笑着,手脚扑腾着,溅起一阵阵水花,像女妖。桂霞见菊香迟疑着不肯下来,就喊,菊香,快下来。
菊香慢吞吞脱掉外衣,又心惊胆战脱掉内衣,双手捂住前胸,紧张地四下里看。桂霞几步过来,一把将她拉进水里。菊香惊呼一声,扑进水里,全身立刻感觉到了清爽和放松。
不会有人偷看吧。菊香还是不放心,将身子缩进水里,往远处看。
桂霞大声说,谁会偷看,村子里还有男人吗?
兰花笑了,村长不是男人?
桂霞眼光一下子就暗了。他不是男人,就是一条狗。兰花笑容消失了,有些不自然,向菊香这边靠过来。
说到村长,菊香就不由得一激灵,身子就僵硬,伸手抓住了兰花的胳膊。
怎么了菊香?兰花有些奇怪。
没什么,就是感觉腿有些抽筋,现在好些了。菊香找个水浅一点的地方,躺下。看着天上那勾弯月,那些闪闪烁烁的星星,想着心事。
兰花也躺过来,让晶莹的水从身上漫过去,沟沟壑壑都洗涤干净。
怎么了,想男人了?
你不想?
兰花不做声,掬起一抔水,一缕缕洒下来,浇在自己的胸上,轻轻摩挲。想有什么用,几千里以外呢。
兰花的男人和大奎一起出去打工,走了大半年时间了。
兰花侧过身,看着菊香。大奎往回打钱了吗?
菊香心里一紧。打过,怎么了?
那边工资可不少呢,大奎给你打过几次,多少?
菊香霍地坐起身,带起一阵水花,溅了兰花一脸。
沉吟了一会儿,兰花字斟句酌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听我家男人说,大奎最近有些不对劲,跟一个女人走得很近。不过,你是知道的,我那男人嘴里向来没有把门的,他的话信不的。兰花想了想又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心点没错。咱们在家伺候他们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他们在外面花天酒地,凭什么。
菊香不吱声了。头埋进双腿之间,脑子一片空白。其实她是有感觉的,男人刚刚出去的时候,每天不管多累多晚,都会发视频过来,缠着她说话。有时候她躺进被窝了,男人还死皮赖脸要在手机里看她的身子,说一些肉麻的话。一个大老爷们说那些撩拨人的话,让菊香有些臊得慌,可是心里也甜滋滋的。她知道男人馋她的身子,就安心了不少。男人在外,心还在她的身上呢。渐渐的,男人的视频少了,电话也没几个。她有些心慌,问他,他说累,也忙。她信了。她愿意相信自己的男人,可是,她还是心慌。就是今天兰花不说,她也有了猜测。
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混进泉水里,是苦是甜,菊香说不清。
桂霞见她们两个在这里不说话,就问怎么了。
兰花将刚才的那些话说了一遍。
桂霞楞了一楞,拍着兰花的肩说,别听你那男人胡咧咧,你男人有事大奎都不会有事,谁不知道大奎多馋菊香的身子。桂霞搂着菊香,一边啧啧着,一边说,你看菊香妹子这胸,这大长腿,又有肉,又瓷实,摸一把,还不要了男人的命。大奎要是真做出对不起你的事,那是他瞎了眼,咱们不生气。
几个女人坐在泉水里,不再折腾。水静下来,月也重新映在水面上。
水面被微风吹着,细微的波纹一层一层往远处去。然后,又有新的波纹起来,一层一层,层层叠叠潋滟不断。几个女人想着各自的心事,谁的心里都不平静,就像这月下的水面。
忽然有一只猫头鹰扑拉着翅膀从树林飞过来,两只眼睛像是两盏亮着的灯。
她们吓了一跳。是有人吧,不然猫头鹰怎么会受到惊吓。几个人站起身,慌慌忙忙穿上衣服,大步流星往回走。
桂兰和兰花各自回家去了。菊香一个人走着,心里种上一团草,乱糟糟的。边走边胡思乱想,再也忍不住蹲在草地上放声痛哭。哭了一会,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擦擦眼泪,整理一下衣衫准备往回走。
月光下忽然看见有一个影子靠过来。一回头,没看清是谁,就被人扑倒在地。菊香拼命挣扎,手脚乱蹬乱刨,可还是被那个男人摁住双手,动弹不得。菊香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一边大声呼救一边拼命摇着头。那个男人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菊香一只手能活动了,就一把挠了那男人的脸。那个男人双手捂住脸,一阵龇牙咧嘴。菊香趁机一脚踹过去,正中那个男人的裤裆。男人闷哼了一声,就弓了腰,双手捂着,踉踉跄跄往黑暗处跑去。
菊香大口大口喘着气,干呕了一阵,跌坐在草地上。
月亮升高了,草地,庄稼地,远处的树林,一片皎洁的月光。
浑浑噩噩回到家,衣服也没脱,就一头栽倒在炕上。
月光照进来,映在她的脸上,就像天上那弯月一样白。她一动不动躺着,直直看着屋顶。泪水一滴一滴顺着眼角滑落,打湿了枕头。翻了一个身,侧躺着,意识慢慢回归。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哪哪都疼。心也一阵阵抽搐,被人用手攥着,一抓一抓。又翻过身来,目光扫过头顶,还是无法聚焦。她咧咧嘴,有些自怜,又有些自嘲。自己拼命守护的东西,人家随手就扔掉了,碎了一地。自己是不是很贱。
抬头看看,月光已经不见了。星星也隐没在靛青的天际。
窗外,一片虚空。
转眼就是秋天了。
今秋庄稼长势不错,玉米穗大,籽粒饱满,肯定是一个丰收年。
菊香心里喜欢,可也犯愁。几亩的玉米,什么时候能收拾完呢?
秋天的太阳火辣辣的,照在身上发烫。菊香找了一个阴凉地坐下,掰着手指头计算时间,离秋收没有几天了。心里不由有些堵得慌,死男人做了错事,还有理了,道歉没有,电话也没一个。心里发狠,男人别回来,回来了决饶不了他。可是,她还是有些气馁,没一个男人,这地里的活计,真是很累,毕竟三春不如一秋忙啊。
晚上兰花忽然打电话过来,让她过去一趟。问什么事,兰花说来了就知道了。菊香摇摇头,神神秘秘的,能有什么事。
吃完晚饭,收拾完碗筷,菊香说出去一趟。婆婆紧张地问,去哪里,干什么去。菊香说兰花嫂子找,没说什么事。婆婆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早去早回。
这些日子,婆婆似乎知道了什么。对菊香变得小心翼翼了,说话也不那么刁,不那么夹枪带棒了。有几次似乎想说什么,看看菊香的脸色,却又咽了回去。菊香自己心里装着事,憋着气,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可是想想婆婆也不容易,男人的事情也不好怨到她头上,心就软下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到了兰花家,推开门,一眼就看见自家男人大奎坐在炕沿,跟兰花的男人唠嗑。脸一下子就冷下来,转身就往外走。兰花拉住她,连推带拥,把她推进门。
菊香站在门口不肯进屋,脸扭向外面,不看那个人。
兰花的男人大刚站起身,扯过大奎,站在菊香的面前。菊香妹子,是我没看好大奎,我是大哥,我的错,大哥给你陪错了。我们昨晚就回来了,心思着收秋了,家里没个男人不行。可是这个怂货不敢回去见你。现在把大奎交给你,是打是罚任你发落。
大奎手足无措地站在菊香面前,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目光躲闪,看着菊香。
菊香一脸冰霜,不抬头,也不说话。
大刚有些急了,这小子真是急死人,有什么话快说啊,不把事说清楚,怎么让菊香原谅你。
菊香抬起头,对大刚说,大哥,你的意思我都懂。但是错了就是错了,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说着,泪水哗哗流下来。
大奎慌了,去拉菊香的手。
菊香往后一退,手一甩。别过来,我嫌脏。
兰花叹了一声,大刚,还是你来说吧。拉着菊香坐在沙发上,事情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在乎多呆这一会。你先坐下,听大刚详细给你说说。也许不是像你想得那样,给大奎,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菊香坐在沙发上,含着冰的眼睛盯着大奎,似乎要将面前的男人封冻起来。
点了一支烟,大刚简洁地述说了事情的经过。
刚到工地的时候,大奎除了上工就是休息,没有什么别事情。直到有一天他们去了工地不远处的一家小酒馆,认识那里一个女人,事情就有些不对了。大刚发现情况不对,就逼问大奎怎么回事。大奎先是支支吾吾不想说,大刚两个耳光过去,大奎就哭哭唧唧说了实话。
大刚连吸了几口烟,停了停。见菊香抬起头,就接着说,其实大奎这小子是被人骗了。
菊香目光转向大奎,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想从他的眼睛看出什么来。
大奎满头是汗,起誓发愿说,菊香,你相信我,我跟她什么都没有。
你想有什么?菊香扯着嘴角,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这是菊香气急而笑的表情,大奎一下子跪在菊香面前,张口想解释。
菊香涨红了脸,转过身去,恨恨道,大奎你出去这些日子,人花心了,骨头什么时候这么软了,说跪就跪了。
大刚也看不过眼了,拉起大奎,说事。不把事说清楚,你跪菊香就能原谅你?
大奎站起来,鼻涕一把泪一把把事情的经过说了。那个女人见大奎思想简单心地善良,就往大奎身边靠。开始的时候大奎也没有别的心思,可架不住女人老是到工地找他,电话联系他。女人年轻有些姿色,加上有一些手段,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大奎就有些迷糊了。见大奎渐渐上了套,那女人就哭诉自己家庭不幸,老公在外面有了人,不管她们娘两的死活。不得已,女人才到饭店打工,女儿有病住院费都交不上了。大奎哪里见过这个场面,一个柔柔弱弱的女人在自己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兜里的钱就被骗走了。大刚知道了马上去饭店找那个女人,女人早已经不知去向了。
菊香静静听着,早已经泪流满面。
半天,菊香就这样低啜着,越来越难以自已。
兰花见菊香有些不对,对两个男人说,我们去西屋,你们等着。
兰花扶着菊香进屋。菊香抱着兰花不撒手,浑身颤抖,悲鸣不已。
兰花抚着她的背,一边哽咽着,一边低语,菊香妹子,什么事让你这么伤心。来跟嫂子说说,别一个人憋着,会憋出病来的。
菊香哽咽着把那天洗澡回去路上的事情说了。
兰花睁大了眼睛,啥,这么大的事你一直憋在心里,不得憋屈死啊,我可怜的妹子。不行,这口气得出。兰花抹抹眼泪,窜到东屋,左右开弓就扇了大奎两个耳光,一边恨恨地说,你个没良心的玩意,知道这些日子菊香妹子遭了多大罪,受了多大委屈吗?说着又要动手。
大刚赶紧过来拉住,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
大奎捂着脸,是啊,嫂子,就是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
你就该死,你在外面沾花惹草,菊香在家用性命为你守住清白,你还觉得委屈了怎么的。你要是个男人就把那二两肉剁碎了喂狗。说着兰花还要往上扑。
大刚知道兰花是个软性子,不是气急了,不会这样。一边劝,一边问,到底怎么了,说说清楚。兰花就将菊香那晚的遭遇一五一十说了。
大奎的汗就出来了,“腾”地站起身,满屋转悠,顺手抄起一把镐头,一边往外跑一边嘶声喊着,这个老狗,我一定砸断他的腿。
大刚两口子一起拉住他。大刚夺过镐头放在一边,你这样冲动,不得闹出人命来。那老狗我们决饶不了他,可也得想个万全的办法,既教训了他,又不能把咱们搭进去。
兰花急忙点点头,对,这个你得听你大刚哥的。
大奎冷静下来,蹲在地上,双手捂着头,呜呜哭起来。
兰花拧着他的耳朵,这时候知道哭了,早干什么去了。哭有什么用,还不过去看看我菊香妹子。告诉你,我菊香妹子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大奎进屋看见菊香趴在床上抽搐着,两步过去一把将菊香搂在怀里,一声声叫着,菊香,菊香……
菊香不挣扎,也不喊叫,闭着眼,靠着大奎浑身哆嗦,默默流泪。
大奎用手指擦菊香脸颊上的泪,一个劲陪错。菊香的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怎么都止不住。大奎慌了,一声声叫着,菊香,菊香,不哭,不哭了。
菊香睁开眼,看着一脸惊慌的男人,“哇”地一声哭出声来。一边捶着男人的胸,一边嚎啕大哭。哭自己的委屈与心酸,自己的屈辱和不幸,也哭自己的男人那么不让人省心。哭了很久,菊香睡着了,靠在男人的胸膛,睡得很沉,很安稳。
这是一段时间以来菊香睡得最踏实的觉了。
有了男人,地里的活计就不愁了。
几天的功夫,兰花家,菊香家,还有桂霞家里的庄稼都收进院子里,堆放在一块。该掐穗的掐穗,该剥皮的剥皮。玉米堆在院子的铁笼子里,谷穗挂在架子上,晾晒,风干。反正有的是时间,慢慢收拾。
这一天,大刚将菊香两口子找到一块,商量着怎么教训一下那个老狗,不能让他这么一直逍遥快活下去。菊香有些担心,嘱咐两个男人不要闹出什么大事来,出出气就完了。
兰花拉着她往外走,咱俩出去逛逛,男人的事叫男人去办,咱们就不跟着瞎操心了。
走出门,菊香还叮嘱大奎,不要闹出人命来。
第二天,村子里就传出新闻来。村长昨天晚上被人给打了,脑袋开了瓢,腿也瘸了,好像胳膊也折了。不到一顿饭的功夫,这个新闻就传遍了整个村子。有人说村长被打了,都不知道谁干的。也有人说这回村长肯定饶不了那人,那人得倒霉了。
立刻就有人说都不知道是谁干的,倒什么霉。
一天过去了,没有人见到村长,觉得奇怪。一打听,村长一大早就偷偷去城里住院去了。
偷偷溜走了,是做了亏心事了。
村里人议论更加明目张胆了。几个好事的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说明了村长挨打的缘由。说是昨天晚上村长喝了点酒,就上某某家去了。有人意味深长地问,你们说,村长上人家干什么?有人不免翻白眼,这还是什么新鲜事,村里人谁不知道。有人坏笑着,干什么?你说。那人“嗤”了一声,你怎么不说,你啥不知道。
人们一阵哄笑。有人嚷嚷着,别打岔,接着说。几个脑袋又重新聚在一起,几双眼睛盯着那个人。那人看着眼前的几颗脏兮兮的脑袋,神神秘秘地说,你们说怎么着。
快说呀,怎么大喘气。
那人露出猥琐的神情。村长摸黑进屋,爬到人家的炕上,脱个溜光刚要钻人家被窝,就从暗处窜出几个人,一顿乱棍招呼下来,村长鬼哭狼嚎,光不溜丢夺门而出。
哈哈,哈哈……光不溜丢,几个人一阵哄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讲故事的人一阵洋洋得意,坐在很显眼的位置,像一个说书的。
听故事的人听得津津有味,而且还回味无穷,终于有胡吹乱侃的谈资,三天五日不会寂寞了。
大奎和大刚在旁边也听得一愣一愣,这人的想象力真是丰富,不去写小说真是浪费了。
悬着的心,也落地了。
转眼入冬了,大刚和大奎琢磨着在家干点什么,明年开春也不去外地打工了。
菊香和兰花极力赞成,脸上整日像一朵花。
几个人去桂霞家找桂霞的男人商量。桂霞的男人比他们年长,见识广,只可惜前几年在工地摔了腰,落下了残疾。在家靠拐杖,出门得坐轮椅,家里的光景不是太好,急需要有些改变。见他们来拿了,桂霞两口子张罗着往屋里让,沏茶,捧一盘花生让他们尝尝。菊香和兰花拉着桂霞的手坐在沙发,让她坐下,说男人们有事商量。
大刚把打算跟桂霞的男人说了一遍,桂霞的男人兴奋地一拍大腿,成啊,去打工总也不是办法,只有在家门口有了活计,才是长久之计。稍一思忖,看着他两,你们是不是特意为了帮哥哥才留在家里?大刚、大奎急忙摆手,不是,不是,真是不想再出去奔波了,只是不知道在家能干什么。
桂霞男人笑了,你们真是来着了,我这些日子琢磨了一个活计,只是我这身体不给力啊。他长叹了一声,苦了桂霞也愁怀了老哥哥我啊。如果你们真的不想出去了,咱们就合伙盖大棚,种菜。苦笑了两声,也算是弟弟们拉老哥哥一把。
大刚、大奎相互看了一眼,都掩藏不住兴奋。成啊,在工地干活的时候,就看见附近农民种大棚,一年收成不错呢。大刚拉着桂霞男人的手,大哥,真是个好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可是兴奋劲一过,几个人又蔫了。种大棚需要资金,这几家都不富裕,凑一凑也凑不出一个大棚钱来。唉声叹气坐了一会,都有些泄气了。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况还是不少的钱呢。见几个男人愁眉苦脸,一时也拿不出一个解决的办法来。菊香站起来,笑着说,有了想法就成功了一半,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大家也别在这杵着了,先回去,再想想办法,兴许明天就有办法了呢。
大刚也说,对,咱们各自想辙,总会有办法。
桂霞的男人抬起头,看着桂霞:我心思着,我们只能到信用合作社贷款,要不,把我们的房子压上。菊香刚要说话。桂霞拦住她说,就这么定了,我们家男人身子不方便,总得做点什么。你们什么也别说了,不然,我们就不能和几位弟弟合伙了。大刚爽快地说,那好,我家的房子也抵押上。看着兰花,老婆,你说中不?兰花连连点头,中,你是男人,你做主。
大奎见了,期期艾艾地说,我家里我说了不算,得回家问问我娘。
行了,也别都压房子压地了,只是提前有个打算,说不上还有什么好办法呢。大刚见菊香有些不好意思,便摆摆手,就这样,大家也都回去吧。
第二天,驻村干部便找来了。高兴地说,早就想动员村里人种大棚,可是村里大多是老人和女人,年轻人都在外边。现在大刚他们想留下来种大棚,和驻村干部想到一块了。驻村干部对他们说,你们也别想着压房子压地什么的,跟我去镇政府,有专项扶持资金,或许能争取一些,什么事就都好办了。
镇里一位主管农业的副镇长接待了他们,听了他们的想法,连连点头,成,成。资金,技术都不是问题,镇里先解决一部分,再到农村合作社贷一部分款,也不用抵押,按期还款就行。副镇长热情地和他们谈了很多,说水泉村土质好,水质好,适合种有机蔬菜,有发展前景。又提出建大棚就建现代化智慧大棚,标准高,前景好。
从镇政府出来,几个人松了一口,浑身是劲,走路都带着风。
镇政府的工作效率还真是高,第二天就运来了建筑材料。还派来专业施工队,几天不到的时间,大棚建好了。接着内部施工的管网和线路也没耽误,专业工程师,忙活了好几天,也基本成型。桂霞的男人拄着拐杖跟着那些工程师忙碌着,最主要是跟人家学习。他的身体不方便,心思着要掌握了大棚的智慧管理,自己也有了用武之地。
大刚和大奎也是这个意思,大棚投入运营之后,大棚里的管理,主要还靠三个女人和桂霞的男人,他们两个还要跑里跑外,运输,卖菜什么的。
生活充实了,日子过得格外快。转眼之间,大棚里的西红柿头茬已经挂了果,眼瞅着就要成熟,采摘,拿到市场去卖,可以见到回头钱了。大棚的旁边建了一个小房子,连着大棚。桂霞和他的男人就日夜住在这里,有锅灶,有热乎乎的火炕。桂霞男人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整日里乐呵呵,忙里忙外,不着闲。
忙活了一天,晚上几个人坐在大棚里的圆桌旁,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喝着烧酒,一边憧憬着。心里也像这大棚的温度,热热乎乎的。
今晚的月亮很圆,也很亮。大棚里面的的柿子秧,枝枝叶叶都清晰可见。大大小小的西红柿挂在枝杈间,沉甸甸的。有的刚刚成型,有的鸡蛋大小,有的拳头一样大了。小一点的青涩着,稍大一点的青幽幽泛着青白的月光。就要成熟的,已经露出一些殷红来,和那些青,紫融合在一起,像是颜色没有调匀,胡乱涂抹上去的。农业技术员说那是市面上最抢手的“草莓柿子”,比一般的西红柿都贵一些。
几个人都有些微醺了,话也多起来。说起从前在外打工的艰辛,也展望着今后的日子,觉得往后的日子有了盼头。
几个女人也喝了点酒,脸上现出一朵朵红晕来,水灵了许多,也年轻了不少。男人们看着,觉得像是看见了朵朵桃花开。
月光朗照着,女人的发丝,睫毛似乎都镶上了银边,立体而灵动。
菊香举起酒杯,看着月光也在酒杯里一闪一闪,就傻里傻气地对两个女人说,看,月光也在喝酒呢。桂霞歪头看了半天,噗嗤笑了,今夜月光也来凑热闹了。
兰花抬起头,看看青幽幽的月光,喃喃道,月色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