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的到来,似乎在转眼之间。
昨天河里的冰还厚厚一层,今天再看,冰的边缘处,有水涔涔浸出来,洇漫一片。转了一圈回来,那冰薄了,软了,泡在了一汪一汪的水里。
冰不见了,河水慢慢多起来。
那些低洼处,聚积了融化的水,越来越多,成了深潭。无处可去,那些水就安静在河道的某一处,看天上云卷云舒,看岸边的树枝,越来越软,渐渐变得鹅黄,新绿。
春风还是有些料峭,拂着水面,吹起一层层涟漪,一轮一轮飘散开去,就像少女层层叠叠的心事。阳光照过来,水面闪闪烁烁,眸光一样。
一个深潭的水满了,溢出来。又一个潭里的水满了,溢出来。
所有的潭水汇聚在一起,成了一条条溪流,往下游流去。
有些前时的模样了。只是流水清浅,不成规模,循着故道分出几条细小的溪流,缓缓流淌。虽然不是大河汤汤,一条河道有几条溪流蜿蜿蜒蜒分分合合,也有良多趣味。
有人说,流水无情。
其实也不尽然。去年的水以凝固的形式留存下来,还有那些雪,在这里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季。春来了,冰雪融化,那些呆了很久的水并没有急于离开,在深深浅浅的河道重温前时的感觉。似乎也是想将去年的时光多留下一些时日,哪怕片刻也好。
流水终将流去。
倘若有水流去了,一定会有新的流水加入。新的水推着旧的水不断流淌,向前,一去不复还。就像岁月。昨天去了,今天还在。今天去了,明天还会来。我们不必为逝去而耿耿于怀,也不必为未知而战战兢兢或者充满期待。把握好当下,才是最好的心态。
你看那流水。你所看到的,不是过去,也不是未来,是实实在在的当下。浩浩汤汤也好,碧波荡漾也好,还是一波如镜,不都让人心生喜欢吗?
2、
最先感知春天的应该是那些松树、柏树,还有一丛一丛的黄杨树。不知不觉间,它们早已经不是冬天那种沉郁的,暗哑的绿了。而是一种明亮的,新鲜的绿,让河堤有了明媚的亮。然后才是迎春,梨树,桃树,杏树,榆叶梅的蓓蕾,当然还有柳枝的披披拂拂摇摇曳曳之间的那种特有的鹅黄。
更多的树木缄默着,保持着一团寒气,不笑,也不说话。或许是在等待一场春雨,一个能够让它们怦然心动的契机。那个时候,所有的草木,就谁都拦不住,该萌发的萌发,该开花的开花了。
春天的草木是讲究时序的。谁先开花,谁先吐叶,谁的枝条去袅袅娜娜,谁的脸色一片寒冷,没有一点春色,都有先来后到,谁都僭越不得。白居易《春风》有句云:“春风先发苑中梅,樱杏桃梨次第开。”说的就是春天花开,是有一定顺序的。
河边不远处原来有一座山,叫做“龙头山”。因为开发,山被削去了不少,只剩下一座不大的山坡,有一片桃树林。此时,花开正盛。密密匝匝的花朵挂在枝头,粉的像云,白的似雪。从山下看过去,就像傍晚被夕阳点燃的云霞,一团团,一片片,云蒸霞蔚,无比壮观。鸟也多起来,在桃花丛中翻飞穿梭,丢下声声鸟鸣。有婉转的,有短促的,有的发出一串清雅的铃声,从身边一闪而过。冬天最常见的麻雀却不怎么鸣叫了,一群群呼啦啦飞来,落在花丛中,树枝上瞬间挂上了许多果实。有人过来,麻雀一呼啦下子飞走了。枝条颤了几颤,花瓣飘飘落下,染了一地浅粉深红。
几位园林工人在花丛中垒坝,浇水。清澈的水汩汩流出来,沟渠关紧一个个树坑,很快就渗没了。似乎听见了那些树木的根系喝水的声音,听见了枝条伸展,树叶生长的声音。工人们忙碌着,拖着长长的水管,从这棵树到那棵树;从这片花丛到那片花丛,不一会他们的脸上就浸出了汗水,一滴滴砸在那流水里,一起渗入树木的根系里。
游人走过去,头顶肩头,落了点点的粉和白。无论男女,都有了几分妖娆之姿。
3、
清明这一天,天气难得晴朗,一大早墓地的停车场就车满为患了。来来往往的人,虽然没有往年那样被纷纷细雨淋着,但因为赶往和出来的地方太过让人伤感,心里和眼里都潮湿着,脚步匆匆,就必然会黯然销魂矣。
河岸上,不时会看见一堆一堆刚刚燃尽的纸灰,摆放的水果,鲜花。那些纸灰被风一吹,就消散了。贡品却规规矩矩摆放着,似乎是在等待远行的人,归来。也有提着大包小包烧纸的人,匆匆而来,寻一处合适的地方,点燃一张张印着图案,雕着花纹的纸张、纸钱。那些纸张在风中呼啦啦燃着,窜出来的火蛇舔舐着虚无的空气,也映红了一张张悲伤的脸。风旋过来,吹起一地黑灰的纸屑,飘飘悠悠远去了。人的眼睛有些空洞,随着那些越飘越远的纸屑,越发无神。
大桥底下蹲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从几个塑料袋掏出几捆烧纸,还有一摞一摞的纸钱,一叠一叠摆放整齐。从旁边捡起一只木棍,围着那堆烧纸画了一个圈,然后跪在那里,点燃。桥底下有风,火很旺。女子一边用木棍挑着叠压着的纸,一边念念有词。火苗呼啦一下子长起来,燎了她的鬓发。她抖了一下,并没有后退。眼圈红了,泪水涌出来,滴在火苗上。火苗又窜起来,照着那张脸。
我轻轻从她身边走过去,在很远的地方站住,看着那个瘦弱,孤单的背影。
她的身前身后,有几处燃烧过后的痕迹,漆黑一片。
王维有诗句云:“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那些身在异乡回不去的人们,在这个清明时节,对那些逝去的亲人的思念之情,更甚了罢。思念尤深,却无法去坟前叩首,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冲着祖先的方向,遥祭了。
4、
大桥底下,有一些燕子飞来飞去,去啄河边的泥。
它们刚刚从远方归来,还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就来到大桥底下,在桥墩的缝隙处,找了适合搭我的地方,忙碌起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那些燕子飞到这里搭窝筑巢,是因为城市里房檐屋角少了,那些高楼大厦没有了它们的息身之所。虽然与刘禹锡诗里的意境有所不同,其实际情况也差不多。
王谢家的亭台楼阁坍塌了,寻常百姓家的屋檐瓦缝,也没了踪迹。燕子归来,想飞入寻常百姓家,也无可能了。
好在,有桥下可以栖身,有春泥可啄,可以垒窝。
一只喜鹊在树上一声声叫着,喳喳喳,喳喳喳……
在我的印象中,喜鹊虽然不像乌鸦那样成群结队从空中呼啦啦飞过去,又呼啦啦飞过来,几乎遮蔽了半天空。喜鹊大多都是出双入对,很少有形单影只的时候。这只喜鹊就蹲在枝头那么一声声叫着,是在呼朋引伴,还是啼叫这人间四月,啼叫那尚未来到的姹紫嫣红呢?
听了半天,也听不出悲喜。
一只小鸟,也是孤孤单单,却摇铃一般,鸣鸣啾啾从头顶飞过,隐入对岸一片树林里。
那片树林依旧笼着寒烟,没有一丝春消息。
几只鸿雁在水中嬉戏。去年深秋时节就见过它们,确切说来是候鸟南飞的时候,见过鸿雁在这里暂时落脚。是不是这几只鸿雁,难说。
5、
阴河边上有一个小小的广场,几张长椅,一圈一圈开着金黄小花的迎春,剩下的就是大大小小的石头。石头是玄武岩,从阴河边那座有岩画的山上开采运来的。那不是简单的石头,每一块石头上都是阴河岩画的拓片。有动物,有人物,有狩猎的情形,有祭祀的场景。镌刻的刀法简洁而纯熟,线条有阳有阴,或阴阳相间。寥寥几刀,人物、动物形态神情就惟妙惟肖,如在眼前。你很难想象这些岩画出自几千年前塞外那些游牧民之手。我坐在长椅上,看着被一丛丛迎春花簇拥着的石头,石头上面那些深深浅浅虚虚实实的岩画,不由有些感慨。这片塞外之地,虽然长久被胡人、契丹、匈奴、西夏人所拥有,但文明程度,一点也不逊于中原地区。距离阴河不远处发掘出来的“夏家店文化”,“红山文化”,将中华文明向前推进了不止千年,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一条河流,特别是一条古老的河流,总会有很深厚的文化底蕴。人们将远在大山里的岩画以一种拓印的形式搬到河边上,不就是想告诉我们这些经常沿着河畔行走的人,这条断断续续,看似不起眼的河流,其实是有着悠长的历史,蕴含着非常精彩故事的。就像那“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一样。
历史上,燕人曾在阴河不远处的山上修建过长城,虽然早已经成为废墟,但那些残垣断壁无不诉说着那些峥嵘岁月里的烽火硝烟,爱恨情仇。胡人也曾驰马而来,鼓瑟而去。契丹人修城筑殿建立了契丹王朝,最终留下一些难以读懂的文字,销声匿迹。历史学家也说不准这些岩画是燕人、胡人、还是契丹人留下的。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岩画上那些人,被镌刻在石头上,一呆就是几千年,和大山、石头一样不朽了。
一阵风来,一丛丛迎春,还有几株桃树的花瓣飘飘洒洒,落在坚硬的石头上面。
一片桃花恰巧落在那女子的额头,像盛装的胡姬。女子眸光一闪,回眸一笑,顾盼生姿。妖娆的身姿袅袅娜娜,似从石头,从几前年的岁月里走出来。
6、
查干木伦大街修建了一座大桥,横跨阴河,将阴河两岸连接起来。一头是松北区,一头是桥北区。桥尚未通车,行人可以自由来往。有工人正在安装路灯,交通灯。闲暇的人从桥的这边漫步到桥的那边,看施工情况,也看风景。
这是一座很有现代感的桥梁,线条流畅优美,两岸的引桥呈螺旋形状,旋出几条匝道,将过往的车辆分流到不同的方向,保障了交通的流畅。大桥通车后,从高速下来的,还是从省道过来的,都可以过桥上绕过市区,快速通过了。既减轻了市区的压力,也保障了车辆快速通行。
我站在大桥上,眺望河流的来路与去处。远方,皆一片微茫。
阴河从北方来,距离大桥不远的地方,就是辽阔的原野了。没有大山,树木稀疏,野草尚未返青,只有河道里几条流水,宛转迂回,缓缓而来。由于施工,桥底下有了阻隔,那些流水聚积成了一片水域,开阔而平缓,澄澈而明亮。北归的水鸟就在这里停下脚步,嬉戏玩水。波光粼粼的河水,起起落落的水鸟,组成了一幅很美的画面,成了一处不可多得的风景。
流水积聚多了,就从几个豁口分流出去,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在河道分分合合,穿过横跨阴河的道道桥梁,最终不见了。初春的流水,是清浅的;城市间的流水,是舒缓的;一切都是早春的美好。岸两边的树木也是清淡的。柳树刚刚调出鹅黄色,桃树杏树也是一种很淡的粉,梨树挂了一枝条的白,就像冬天的微霜。
那些草,恰是唐诗的遥看草色近却无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