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忆父

清明渐近，空气中仿佛都氤氲着潮湿的哀愁。农村的山头渐渐弥漫起祭祀的气息，人们手捧鲜花与祭品，脚步匆匆，奔赴那一场跨越阴阳的 “重逢”。我亦如此，早早备好父亲生前爱喝的酒、爱吃的点心，朝着他的安息之地走去，每一步都踏得缓慢而沉重。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27年了。伫立在那座小小的坟墓前，我从不觉得他被禁锢在这一方狭小的天地里。在我心底，他更像是化作了一阵轻柔的风，自由穿梭在山川湖海之间，或是变成了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默默俯瞰着我们，守望着这个家。

父亲走的时候，我才16岁。从那以后，“父亲” 这两个字就成了我心底一道不能触碰的伤疤，成了我生活里最柔软、最不堪一击的地方。那些与父亲共度的美好时光，就像老电影一般，时常在我脑海里播放。每一个片段都满是温暖与幸福，可如今回想起来，只剩下满心的难过和思念。在外人面前，我总是把这份思念藏得很深，不敢轻易提起父亲，因为我怕那如潮水般的悲伤会把我淹没。也因此，有些长辈觉得我冷漠，不懂悲伤，可他们又怎么能明白我内心深处的痛苦呢？

记忆里，父亲是方圆十里有名的文化人，早年曾有过几年的教书生涯。那时候，他总爱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中山装，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手里拿着书本，穿梭在乡间的小路上，去给孩子们传授知识。在那间简陋的教室里，父亲的声音格外洪亮，他带着孩子们诵读古诗词，讲解算数题，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仿佛那一方小小的讲台就是他的整个世界。放学后，总有孩子追着他问问题，父亲总是耐心解答，眉眼间满是温柔。

后来，父亲为了让家里的日子过得宽裕些，便辞去了教书的差事，又学起了石匠、木匠、篾匠等手艺。尤其是石匠活儿，经他手雕琢出来的物件，件件堪称精品，在十里八乡闻名遐迩。父亲从小就喜欢写字和画画，这为他后来在石头上雕龙画凤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也成了他独有的一门绝技。

还记得小时候，我最爱在一旁看父亲雕刻。他坐在院子里，面前摆放着一块粗糙的石头，手里拿着錾子，眼神专注而坚定。他先在石头上勾勒出图案的轮廓，那线条流畅自如，就像是早已在他心中描绘了千百遍。接着，他开始下錾雕刻，每一下都沉稳有力，石屑簌簌落下。不一会儿，栩栩如生的龙凤、灵动可爱的花鸟鱼虫便在石头上呈现出来。我常常看得入了迷，对父亲的手艺佩服得五体投地，而父亲总会笑着摸摸我的头，眼里满是骄傲。

夏日的夜晚，父亲忙完一天的活，总会带着我和妹妹到院子里乘凉。伯父、叔叔家的几个孩子和我们各自坐在30公分高的木凳子上，围成一圈，听父亲讲古老又神奇的故事。故事里有勇敢的英雄、美丽的仙女、稀奇古怪的新鲜事，还有聪明的小动物。听着父亲的讲述，我仿佛走进了一个奇妙的世界，忘却了夏天的炎热和生活的烦恼。我和妹妹有时会为故事里的情节争得面红耳赤，父亲就在一旁笑着听，然后耐心地给我们讲道理。月光洒在我们身上，映出一家人幸福的剪影，那是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父亲很关心我的学习，凭借自己的学识和对知识的敬畏，总鼓励我要努力读书，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的话就像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撑着我在求学路上不断向前。记得初一时候，有一次语文考试，平时都考70分左右的我，那次只考了58分，非常不理想，心情低落到了极点。父亲知道后，没有责怪我，而是和我一起分析试卷上的错题，耐心地给我讲解作文的思路。他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深入浅出地讲字、词、句、段、篇之间的关系，讲文章立意要高远、用词要准确、修辞要恰当等，在父亲的帮助下，我学习语文的信心更足了，经过一年多的逐步提升，到初二年级时，总分120分的语文试卷，我每次考试都能稳定在100分以上。如今想来，工作后我之所以一直从事公文写作，便是那时奠定了一些基础。

俗话说：“明天与意外，不知哪个会先来。”人生中总会遭遇不可抗拒和不期而至的不如意。就在我读初三年级下学期时，一场意外彻底打乱了全家平静的生活。父亲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为了不让我看到他离去时的惨状，中考过后没几天，便和三舅悄悄商量，让三舅带我到昆明学做水电工。对大城市充满好奇的我，便跟随三舅来到昆明一个叫“园丁小区”的工地，做了将近半年的水电工，临近过年时才回到家。到家时，父亲已经离开了人世。那一刻，我的世界仿佛崩塌了，我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沉浸在痛苦和自责之中，常常在梦里与父亲相见，可每当我伸手想要抓住他，他却总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今，27年过去了，时间的流逝并没有冲淡我对父亲的思念，这份思念反而越来越浓烈。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我独自来到父亲的坟前，割掉墓旁的杂草，轻轻放下手中的鲜花，看着墓碑上父亲的名字，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我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让我再感受一次父亲的温暖，再聆听一次他的教诲。只是，这已然绝无可能。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今年，是我从广西三江侗族自治县调回家乡工作的第一年，父亲的离去让我深深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在这个清明节，我想对天堂的父亲说：爸爸，我好想您。您虽然离开了我们，但您的爱永远留在我心里，从未离开。我会带着您的期望，好好生活，照顾好家人。愿您在天堂一切都好，没有病痛，没有烦恼。

清明的风，依旧轻柔地吹着，就像父亲在我耳边低语。我知道，无论时间怎么流转，父亲永远活在我心里，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陪我走过人生的每一个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