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后的谷子地,我看见父亲,
横穿过垄背,消失在阳光的田野里。
光辉升起,庄稼的穗子一个个垂下,露出暗藏在背后的影子。
地里瞬间变得干净,齐刷刷的谷茬,谷穗去了哪里呢。
跟父亲一样,老眼昏花了。
我站在空旷的田野里,眼前出现的一排排谷垛。
啊,丰收了呀。我敬重那些在庄稼地里耕耘的人,
敬重那些经营耕地过日子的人。
但对于大多数撂荒的人呢,就是一种无奈了。
这些年对于离开了村庄和田野的人来说,
与生离死别没有什么不同。
我时常想如果让自己在一个即将离开的村庄
和离开至亲至爱的人两者之中选一个,虽然我早已没有了选择的机会。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更愿意选择哪一个。
望着黄色的土地,从黄里看到黄,看到了自己皮肤一样的黄色。
谷穗捻成的绳,捆成的黄黄的一棵棵谷子。
麻雀站在谷穗上,拈着谷子的叶儿,不肯走。
叽叽喳喳的叫唤,这是它们的家?!
风语传来,是最香的粮食,被它们一啄
就掉了出来。又落,稻草人是追不上的。
只逗留了瞬间,然后就一步步退回到了从前。
走了多远了?从谷子看到谷子,结局打开。
秋天分成两端,田野的空,谷子的静。
这是父亲伏地收获的时节。
最美的季节,最幸福的季节,在粮仓刻上了谷子的名字。
村庄喂养过一茬茬的种子。
快取下粮仓里古旧的时光,升,斗。
父亲说,斗比来日的升小呀。
风从远方来,引着前朝往事,因为曾经吃过返销粮而沉重迟缓。
因为交公粮的钟声清爽,而变得慈悲。
风声吹过山岗,那里大片的谷子芬芳。
风在打磨季节的镰刀,时光如石,
在磨石中出现了开片,时有大风吹,吹乱了谷子地。
一只田鼠在洞里避风,风会失口说出所有沉默的念想。
那谷垛的念想,会让一个游子还乡。
那田鼠呢,有了过冬的粮食了。父亲总是这样说。
那拉谷子的马车呢,小路兀自敞开,那是父亲赶的马车吧。
在这季节里返回?
黄昏时,风渐渐走远,落日孤独。
我像一个追赶庄稼的孩子,喜悦藏在秋天的清冷里。
搁浅的马车,装满了谷穗,想要绕开一条小路。
却那么清晰,留着我与村庄的血脉相连的印记,每一棵谷穗都让我心跳。
我翻看金色的谷穗,大的、小的,一一展现在眼前。
一棵棵谷穗便是一个个令人难忘的记忆。
抖动着谷穗上的尘土,它们缓慢落下。
谷穗托举着田野,托举着那村庄的命。是不是也托着家和国的命?
阳光晒着背上的汗水,乌鸦围坐在四周的树上,一边旁白似地叨念着往事。
河流,听到马车爬坡的声响,有身影跑出来。
嬉笑着、在村庄的鸡鸣狗吠中,
在炊烟袅袅的微光里,爱着,爱着。
这时我的鞋带松了,发现一种风景,默默地看。
耳边依稀有声音传来,父亲轻轻对我说,歇会吧,歇会儿。
父亲的镰刀亮的忽闪忽闪的,风并不能吹灭它。
沉默,说不多的话。影子一样。
我忽然低下头去,拾起一棵谷穗,双手合十,
上香一样,敬苍天,也敬父亲,我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