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孙树恒的头像

孙树恒

网站用户

散文
201906/18
分享

大佘太的爱情

1

“五月里来五端阳,青白二蛇闹雄黄,这三杯药酒你吃上,酒醉官人一品王……”

端午节第二天,粽子飘香的日子。挂在门楣上的艾草愈加灰了,风吹着那捆艾草飒飒地响着。日子的更替,生命则愈像这一棵棵艾草,轻易地被风吹走。只有艾草的香味,还在院子里流连。

敲开青城惠民小区一栋楼的二楼东户的房门,利君说,“我妈早盼你来了,给你讲讲家里的故事”。利君是老乡建华爱人,认识好多年了。现在在法律机关工作,两人两地生活好长时间,儿子就是老妈看大的。

“这是我妈,快八十了。”“我才七十八岁!”

老人走了过来,身材瘦小,灰白的头发闪烁着光亮。一遇自带三分笑,乐观、开朗,为人和善。

“我妈叫杨淑林,淑女的淑,树林的林”,利君介绍。一见面,就被老人的热情所感染,像燃烧的火焰,暖融融的。

正赶上吃饭时间,老人特意准备了河套地区的莜面、酿皮,熟食,还怕我不习惯,又包了茴香馅饺子。

我们边吃边聊,老三郝平还拿出一瓶酒,我俩对饮起来。老三耿直,豪爽,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是女中豪杰。

利君找来了老照片。注视着发黄的照片,老人的情绪愈加兴奋起来,指指点点。“这是我年轻时的照片”一看就是大美女。“这是我老头郝巨才,老郝已经去世二十年了”,嘴里总是“老郝,老郝”的叫着。

“人转眼就一辈子”,老人的眼睛里散发明亮的光,倾泻下来,汇聚在一张张照片上,又匆匆忙忙地流走了,眼睛里蒸腾着雾气。我想老人的心里在涨潮,潮声越过空旷和沧桑的历史,久远的思绪泛滥起来,在屋子里回响。我一直在倾听老人的声音,泉水叮咚一样淌过心田,蔓延开来。

2

“正月里娶过奴,二月里走西口。提上那走西口,两眼里泪汪流。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实难留,手拉着哥哥的手,送你到大门口……”

老人哼着河套小调,说自己像是“走西口”的人。她是1941年生人,老家是山西省阳高县的,因为父亲在集宁做布匹生意,后来在卓资山开分店,在她五岁时搬到了卓资山,后来公私合营,父亲是采购员,每天背着锅天南地北的跑,啥时候饿了,埋灶作饭。天下之大,想着这样的场景,炊烟处处袅袅升腾,是不是五味杂陈也升腾起来。

她姐弟五人,她是老大。1959年初中毕业考入内蒙古工业学校化学专业,学制三年,读到一年半时,1961年查出得了骨结核,只好休学。那时边治疗,边给小学代课。年龄越来越大,父母对她的婚事也着急了,当时处了一个,都谈婚论嫁了,男方说婚前体检,意思是看她骨结核治好没有,据当时的医生说,得了骨结核的人,是不能生育的,尤其是不能生女孩,到四十岁就残废了。她一听就来气了,对她来讲这是侮辱和歧视,说啥也不结婚了。

后来,1962年春节前,在巴彦淖尔大佘太牧场当场长的张芳,张芳是父亲布行掌柜的儿子,是父一辈子一辈的关系,她叫张芳三哥。他写来了一封信,要给她介绍个对象。寄来了一张照片,是1957年内蒙古农牧学校毕业的,是牧场的兽医,叫郝巨才,家中排行老三,是一张骑着马照的照片。信中说,父亲在呼市开杂货铺,开茶庄的,也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后来也公私合营了。人有才华,人品好,比她大四岁,还信誓旦旦的给她打了保票。老人指着那张小照片,“就是这张”有几处都有裂纹了。我看着却挺精神,高头大马的印象。

她回信说,这张照片看不清楚,再邮一张来吧。后来又寄来了一张,二寸照片。

她指着一张照片说,一看就有眼缘,亮堂,有眼光,似曾相识,有亲和力的那种人,她的心就动了。

她想往大佘太,想往去大佘太看那个叫郝巨才的人。

3

“三十里的明沙,二呀嘛二十里的水,五十里的路上为了看妹妹,半个月我跑了一个十五六回,十五六呀回,把哥哥我就跑成了罗呀罗圈腿。天天那刮风呀,天呀天天黄,见不上那好妹妹心里直发慌……”

老人唱着这首歌,跟我们说,我正跟歌里的故事相反,我是千里迢迢来看郝巨才。

1963年,过完二月二,三月初正好三哥回来,她也买上火车票,跟着三哥坐二十多个小时,一路咣当咣当的,到了磴口县。“还没有开春,窗外茫茫一片,没有啥好看的,我去是看人的。”

那时正好在磴口县开牧业会,三哥和郝巨才都在那开会,在会议期间,在三哥的安排下,她就跟郝巨才见了面。一见面,让她怔住了。郝巨才一米八的大个,戴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很实诚。俩人去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电影啥名字忘了。

这下好了,那里的人都知道郝巨才有了对象,这家请那家叫的,人缘很好。

三哥问她,怎么样?她羞怯地说,人没有问题。她心上是愿意的,可是女大当嫁,得父母同意呀。“我不能决定,得让我父母看看才行。”

她这个想法在郝巨才那碰了钉子。郝巨才说啥也不去,“要行,就结婚,我不跟你走这趟”

她现在都奇怪,俩人的决定怎么那么坚决和果断,就定下了。是相互喜欢的力量吧。

郝巨才当时忙会议的事,是他食品店的同学帮助筹备的。就在会议结束会餐时举办了俩人的婚礼。当时父母没有去,婆婆去了,带了几尺布,算是聘礼了。郝巨才说,拿着吧,到时给卓资山困难的亲戚拿回去。

结婚后,正赶上下大雪,去大佘太的班车不通。俩人分别在郝巨才的同事家住下了。

一个星期后,俩人坐着班车在白雪皑皑的路上,坑坑洼洼的颠簸中,回到了大佘太。

4

“满天的星星没呀没有云,全村村挑上了你一个人。山沟沟山洼里十样样草,哥哥你就有十样样好……一群那个喜鹊呀落在树梢,妹妹就看上了哥哥你好……”《河套情歌》

大佘太,什么样个地方,当时她一概不知。据说在北宋年间,辽国进犯宋国,佘太君率领杨门女将来到此地抗敌。后人为了纪念这位抗敌有功的佘太君,将她修筑的兵营称之为“佘太城”,这传说一直流传至今。

老人说,我也姓杨,冥冥之中我也是远离家乡打一个家天下的女子吧。大佘太牧场是丘陵地区,那时还没有开春,满目荒凉,散落着稀疏的一丛丛芨芨草,几棵光秃秃的树,寒风凛冽凄厉,像一根根针扎打的脸生疼。

那时没有住房,就在土坯的办公室住。办公室是个里外屋,外屋堆满了药和药械,里屋有两个小床,是郝巨才和一个同事住,现在成了婚房了,同事也就另寻别的地方住了。被子里的棉花都起疙瘩了,没有枕头,俩人把杂志当枕头睡觉。

场里的人知道郝巨才娶回媳妇了,高兴坏了,人们争相请吃饭,一时还不习惯。她记得在同事家吃的第一顿,是渣渣面饸烙。

有时夜里郝巨才还出去给牲畜和人看病,她一个人睡在屋里,听着风刮窗棂子哗啦响,有时夜里还有狼嚎的叫声,在被窝里都打哆嗦,害怕时间用药棉捂住耳朵。

结婚后,郝巨才说,自己名字原来叫“巨财”,他说太俗了,就改成“巨才”了。她说,以后就叫你老郝吧,“老好了!”多吉利呀。

是啊,郝巨才会拉手风琴,会拉二胡,好文笔,一世才华,没有攒下“财”。不遗憾。脸上欣喜的表情。

老郝告诉她,当时是想学医了,可是学医费用太高了,只好学兽医了,不要学费。以前也有过一个对象,是个老师,在结婚前得脑出血病逝了。

说不在乎,是不可能的,她的心湖波动着,终被郝巨才温暖的话语搅碎了。背井离乡的,不靠他靠谁呀,自己选的生活,自己担当。

住了两个月,她怀孕了。

一到夏天,老郝就忙开了,没有时间照顾她。他就买上火车票把她送回了卓资山。这是俩人结婚第一次回卓资山。母女相抱先是哭,后是笑,父亲一看到女婿是个知书达礼的人,也高兴的合不拢嘴。在卓资山那几天,有一件事让他声名远扬,有一头猪,掉到厕所粪坑里了,他不嫌脏,不怕臭,抓住一只猪耳朵就拽上来了。这下他在小镇出名了。“玉珠(她小名)找了个好女婿”。父母脸上也有了光。

那年冬天生了大女儿,刚出月子,就夭折了。心里好难过,不是应了人们那句话吧。得了骨结核不但不能生孩子,更不能生女孩吧,一时转不过弯来,沮丧不已。他说“咱们还年轻,以后再生”,她的心才安稳下来,必定还能生吧,这不推翻了医生的断言呀。

5

“哗啦啦的黄河水日夜向东流,黄土地的儿女跟着那太阳走。一道道岭一条条沟,一声声信天游早已不唱那走西口,多少年的祈盼多少代追求……”

1964年春天,搬到了牧场的家属房,是土坯的,锅连炕。 满院子的杂草没人管,长得疯野。院子里不知道是哪里的沟,晒洋洋,也不起身,两相一望,四下无言。

一进去,她就哭了,好在场子的人热情,一会儿就打扫干净了。有的送来米面,有的送来油,就算安顿下来了。三哥说,你有文化,干老本行,让她在牧场小学代课。

住的地方是过去日本人的杀人坑,夜里常常听到有人的哭声,煤油灯的火苗明明灭灭,她的心里总慌慌的。到夜里山黑云暗,一两盏灯更有凄清之感。可以想象在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荒漠丘陵上,风像猛兽一样在山间嘶鸣。有时夜里骤雨突来,怒吼的林涛,雷鸣,滚滚若万马下山。唯听那山水之间狂泻而至的激流。 好在晚上要备课,想到学生们天真烂漫的笑容,就淡然了许多。

那年冬天就有了个女儿。家里没有炉子,冷了就抱着孩子到邻居家取暖。父亲千里迢迢赶来,一进屋,看到这样的窘况就哭了。知道女儿家困难,但是没有想到这么困难,家徒四壁也不为过。父亲从老家背来了火炉子,风箱……

她觉得习惯了,牧场的人家都不这样过来的吗。每次当老郝饥肠辘辘,迈着急促的脚步回到家里。家里的那灯光亮着,在担心,在焦急,让老郝吃着热饭,也是他最喜欢的家常饭。烟火日子该是如此,有哭有笑,有苦有甜,还有他们纠葛不完的情感。

自己家那么困难,还想着别人。她看老郝衣服破破烂烂的,打着补丁,就积攒了几尺布票,想做一身学生蓝,还没有来得及买。场子里有一个岁数大的光棍要结婚,俩人商量给了光棍。

老郝技术远近闻名,在牧场是最忙的人了。不但给牲畜治病,也给人治病,不知道他是兽医,还是大夫,人们就是信得着他,是“人们的主心骨”。

从春天开始,他就不在家了,接春羔,牲畜病频发。遇有母牛难产,他不怕脏,伸手到牛的子宫里,排除病灶,成功接生了一个个牛犊。多少疑难杂症,在他手下迎刃而解。

最艰苦的季节是羊转场,到中秋节前后,他就要赶着成千上万的羊群,徒步上千里地,在冬天到集宁肉联厂。两个多月,一路上风餐露宿,为了不让羊掉膘,宁可绕路也让羊吃上好草,这样年复一年,苍凉和孤寂可想而知。有时赶场的路上羊生产,没有接生器械,他急中生智,用牙咬断脐带,最后染上了布氏杆菌病。

老郝是个热爱生活,爱家庭,爱孩子的人。拉手风琴,拉二胡,让一个个贫瘠的夜晚有了生气,让荒芜的牧场有了乐趣。时有帮助家干活,都唱着歌,最喜欢唱的就是“黄河大合唱”“张老三,我问你,你的家乡在哪里?”“我的家,在山西,过河还有三百里。”……唱着,还打着拍子。

过年过节,他都准备很丰盛,中秋节时,把西瓜切的一块块,整整齐齐摆在盘子里,月饼切得一块块放在盘子里,一家人围坐一起看星星。

就是春节的对联,根据牧场每个人家的情况,现编,现写,热热闹闹,那种温馨的场面至今记忆犹新。年夜必须堆旺火,给孩子们做糖葫芦,炒几个菜,场子的人来了,坐在桌子就喝,就吃,跟在自己家一样。

青春倏然而逝,肩上的担子却一日重似一日。老郝常感叹:还没年轻就老了。他总是在和自己较劲,唯恐自己做的没有别人好。

1968年12月份郝巨才被大佘太造反派打成“内人党”,进了“牛棚”,方圆百里的牧民不怕牵连,给他送饺子,送面条,甚至抢他出“牛棚”,造反派不得已又换“牛棚”关押。他被造反派给“吃猪蹄”的刑罚,造成腕关节骨折,神经损伤,肥大性脊柱炎。1979年3月平反昭雪。她说,就在批斗期间,郝巨才还给一起批斗的人编排节目。“把我快吓死了,他心多大呀。”

6

“一朵朵白云天上飘,一群群肥绵羊青草湾湾跑,青草湾湾杨柳叶叶摆,红丹丹阳婆桃杏花花雪,画眉眉羊羔虎头摇,柔软软毛绵溜溜,一颗羊铃叮叮响……”

老人嗓音纯正,乡音未改,唱起山曲情深意长。1971年末,大佘太的麦子入仓,葫芦上房,葵花出库,粮食入库,老郝赶羊群送到集宁肉联厂已经回来了。盟里决定将当时已是牧场股长的郝巨才调到临河,到了巴彦淖尔盟直单位工作。

先后在食品公司当技术骨干,给盟委当秘书,由于技术精通和材料过硬,提升为畜牧处办公室主任和兽医站长,肩上背负了多少责任,身上就带着多少枷锁。正是发挥老郝特长,可以大展宏图。

老郝非常珍惜这个机会,老郝更忙了。他是个爱学习,笔耕不辍,从不停歇,在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推广牧业发展技术。他经常夜里抽着青城烟,加班写材料,有时在卧室办公桌上要连着写几天几夜,像要把一生气力用尽。

他看到报纸有好的文章,都剪辑下来,做成剪报收藏,随时翻起来用。家里柜子里,床下都是书。在小房子被卖的时候,她最心疼的是那些书,那是有老郝体温和气息的书,她舍不得。

在食品公司工作时,老郝走遍了河套地区的所有养猪场,与技术人员座谈,总结这些年的养猪经验教训,主编了《养猪手册》和《猪医生手册》,促进了养猪事业的发展,受到内蒙古政府的奖励。

在兽医站工作时,老郝是高级兽医师,他组织编写老科技人员的自传,把他们的精神和技术经验,作为无价之宝传承下去。他编写的《内蒙古巴彦淖尔盟中蒙兽医资料专辑》,时隔二十多年还有人在网络上出售。他还参与了第一部《动物防疫法》的制定。

在任职期间,没有发生一次疫情,被评为全国畜牧防疫先进单位。个人也多次上级的表彰。在任兽医站站长期间,盟行署调任副秘书长,他谢绝了。“我热爱兽医这一行”。

“河套父老乡亲是我永恒的导师,大佘太牧场是我成长的摇篮”。老郝常这样说。这就是他的笔名“源泉”的由来,他深深地感恩河套这片土地的滋润和养育。他一生所受的苦和累,多半都来自这样的激情驱使,情感越深,创痛越烈,成功越大。

7

“小妹妹终究,你是哥哥找的人,一句话说的我心慌吓,刀山火海我不怕,咱们俩拧成一股股绳,黄土它也能变成金……”

老人说,日子难慢慢过吧。孩子越来越多,后来有了五个孩子,靠老郝一个人的工资,养这一大家子也难呢。孩子的衣服都是大的穿完,老二穿,只要不露肉,冻不坏就行。

老人卖过羊杂碎,当时两毛五分一碗。每天晚上俩人回来洗肠子,给肚子褪毛,切土豆条,忙到半夜才睡,早晨五六点钟就起来熬,然后推车去客运站去卖,弥补家用。手都冻裂了,都伸不出手来,脚生了冻疮,走路都费劲,没有人看的孩子也病了,那年的冬天怎么那么冷。

后来在食品公司卖过冰棍,卖饲料,在糖厂捡过甜菜,医药公司搬过药,后来在畜牧局改良站招待所当了服务员。

她像一只被生活抽动的陀螺,不能停下。一旦停下,日子会回到从前,缺少平稳的日子随时会倾斜。日子有了好转,心里稍觉踏实。

最困难的时候,每到用钱,心里会紧张地抖动。一个家庭就像成长的一棵树。树根深深的缠结在一起,春去冬来,落尽繁华,相依的是深深的根,那就是我们的家。

为了扛起整个家,习惯了压抑自己的心情,习惯了给自己制造遗憾。看中了一件好看的衣服,都舍不得买。想买了,同款的衣服早已找不到。

就是对自己亲人都是掏心窝子,不玩虚的。每次去跟老郝去看父母,都把切好的羊肉,切好的胡萝卜,攥成蛋蛋,烧好的炭,配好的佐料,用蛇皮袋装着,背着,到了就能涮锅子。开始暖心地享受。所有的抱怨都在热腾腾里释怀。

最难忘的景象是,一个永久二八自行车,前边驮着,后边抱着,一家五六口人,都在车子上了。穷可也踏实了,老郝一辈子就愿吃个面条,这也是长久吧。

挣多少钱都是为了一日三餐,不仅仅是奋斗的快乐,天伦之乐是最大的快乐。再困难的时候,也要乐观面对,对生活充满激情。

8

“天上有个北斗星,天凭日月地凭人,月亮跟上个太阳了转……摄毛捻线地过光阴,恐害怕活不起人……”

老人说,老郝就是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不占公家一点便宜。就是呼市的亲戚,到临河用办公室电话,电话费都自己掏。

那时困难呀,就是家里用个纱布做个窗帘,药瓶子装个酱油醋都不行,那白药品更不行了。“大家都这么干,不就完了吗!”他以身作则,经常出差,每次出差都舍不得买卧铺,带一个蛇皮袋子和几张报纸,地板上一坐,就行了。

老郝虽然当了领导干部,也不忘老本行,为牧民分忧解难。有一次出差到呼市,路上,碰到一个人牵着一匹马,一瘸一拐的,他就问,怎么回事,主人说,马腿骨折,让几个兽医都没有治好。他说,我来试试。找来三尺麻绳,绑住受伤的腿,他用鞭子一打马,一受惊就跑起来,马上就好了。主人要给他几十块钱,他说啥也不要,“举手之劳”继续赶路。

每年冬天要从外地调土豆给职工分,都把上面冻坏的留给自己家,她都磨成粉。分肉最后一个取,往往都是最少和残次的肉。

在创办兽医药械站时,天南地北的客商,找他,给家里送钱送物,都被她退回去了。“老郝说了,公家的东西咱们不沾”。就是有人建议在兽医站院里开发房地产,答应给他一套,他也不同意,直到退休,只有一套六十平方米老旧住房。她从没有埋怨过。

老郝是个热心人,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是他张罗,给“代东”,安排的细致周到。而自己的几个孩子结婚,不请客,不设宴,一切从简。孩子们也埋怨,可是只是发几句牢骚就过去了。反而单位的大学生,家在外地,结婚却从他家走的,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

他自己刚平反,他还张罗给一起蹲过“牛棚”的人,被打死了,留下孤儿寡母四个孩子,他帮助写材料,联系找人,最后给落实了政策。逢年过节都来看他,“我们家的救命恩人。”

还有一个单位的会计,好得罪人。有一次发放福利时,因为冬天墨水瓶冻裂了,写不了字,摁手印又不清楚,有些人得了便宜卖乖,就告她贪污。只是她心里明净似的,确实是发了,她作证,老郝帮着跑,在看守所蹲了六个月出来了,没事了。“人不能害人,只要行的正,走遍天下都不怕”

就连每年吃年夜饭时,他都端着自己家的饺子,凉菜和酒,去跟下夜的职工去共度良宵夜。多少年如一日。

单位的职工患病,他都到处帮助寻医问药,遍寻医院诊治,对于到呼市看病的困难职工,安排自己母亲家里住。

平常里他从不与人争锋,不讥笑人,不争口舌,有他的地方笑声最多,有人说话不得体,他也呵呵相乐,一派烂漫仁厚。但对年青人时他会劝说,讲道理,越是贫寒激愤的青年,就越发重视,培养他们成才,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对这个时代总有一份“不放心”,说“我们每个畜牧战线的人都要分担这个时代的疼痛甚至剧痛”。

9

“孩子爹呀,心上人啊,扔下妻儿谁照应,麻阴阴天气蒙深深雨,直趟趟大陆瞭不见你,孩子爹呀,老头子,满肚肚心思对谁说……”

沙哑的声音,扎心的歌词,把一个老人和逝去的亲人,与这个世界抗争过后的思念,诠释得淋漓尽致。在老郝退休后,原以为老俩口出去转转,忙碌了一辈子该歇歇了。

老郝在90年代初,胸痹常在夜里发出惊叫。也没有在意。在1998年6月在临河做身体检查时发现肺部有阴影,医生建议转院。

1998年7月27日在北京日月潭医院做了肺切除手术,老人跟三女儿郝平在医院陪着,几个月来,与病魔做斗争。癌细胞多处骨转移,剧烈的骨痛,他咬紧牙关,从不呻吟,一小碗饭,要吃上一个多小时。“我的生命不仅仅是属于自己的,要珍惜生命”,被医生和病友称赞为“抗癌战士”。

住院期间,单位的领导和职工经常探望,还为他组织了捐款两万多元,组织的关心和职工的爱护,给他极大的勇气和力量。

当时,五个孩子都有了工作,四个成了家。“老郝病重时,儿女都上前了,三天两头去照应,都得上济了。”老人念叨着。

最像老郝的是老三郝平,既坚强,又有股韧劲,已经做到一个企业区域经理的位置,这次特意请了长假陪床。郝平说“我爸就是住院,把地拖的干干净净,床单收拾的齐整,就是墙上的蚊子血都要擦干净,真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打针输液时,早早的做好了准备,怕给护士添麻烦。”

他当时最不放心的是小女儿利君的婚事,“利君像她妈,善良,聪明,包容。”“只要人好就行,没有别的要求”。天遂人愿,在他血压为零,心跳微弱的时候,硬是坚持着坐着轮椅,参加两家人为小女儿举行的订婚仪式,这是一种精神的力量在支撑着他,那就是爱。对子女的爱。直到1999年8月10日去世,一直都在为生命抗争着,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会走的这么早,这么快,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唯一流下两行泪水,让家人的心湖决堤了,崩溃了,一发不可收拾。

10

“大佘太的那葫芦西水道的那个瓜……吃上磴口的花莱士,保管你们不想家

鲜红鲜红的枸杞房顶上晒,想喝河套的二锅头,请你们沿着柏油马路开上你那二一二,带上你那小媳妇叨叨拉拉抠抠掐掐……”

老人讲起大佘太,讲起与郝巨才生活的往事,眼角再次噙出泪水,依然是无声的泪水。而这泪水,当时如果没有抬头,就不会发现。

她说,老郝这一辈子,多为激情支配的选择,最痛苦的是内心与外物不调和。不过,真正的男人,往往就来自与世界的矛盾,苦中用力最大,出来的也才是真正的力,风与山搏,与河水较劲,是矛盾,是力量,也是趣。

以前总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可后来才发现,变老是一瞬间的事情。老人说,自从老郝去世后,就在那一瞬变老了。

现在儿女都过得挺好的,也都有自己的事业,都很孝顺,老人安心了。

老人说,但你要相信,某个人欠你的,会有另一个人还给你。在医生给我判了“不能生育”的女人情况下,我跟老郝生了“一大堆”孩子,让我做了母亲,成为值得荣耀的好女人。

一个人熬过所有的苦,就明白了,老人开始变得慈悲,有了自己的信仰,开始和这个世界和解,但是仍旧怀念那个满腔热血,一腔孤勇的郝巨才。

人生是一场没有彩排的演出,每一个今天都将是明天的回忆,每一个回忆都是奔跑在路上的一份深深的思念。岁月是一条不归路,思念就是那一条涓涓流淌的黄河。

老人讲,按基督教的说法,人生一世是考验。言谈举止中透着女人的坚强和柔韧、大方和实在,话里都带着诲人的哲理,感到了无比幸福和温馨。

“有生之年我要回大佘太看看,那里有我的爱情、苦难和幸福”,与老人辞别,她用慈祥的目光,舒缓的话语说。

与老人恋恋不舍地握别。“大婶再见!哪天再来看您!”

老人听见了,回身哈哈一笑。表面快乐的人,未必真的快乐,老人是真快乐,真幸福!都挂在那明亮的脸上。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