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了,学校的铃声响了,铃声里的秘密醒了。
就连小时候的记忆也醒了。故乡像一个烙印,心里一热,烙印就勃发。
不可救药地复苏,捞起一道又一道的热面条似的,让乡土味穿越山水红尘。
童年,炊烟,纠缠不清的庄稼,听村庄的声音。听狗和鸡对话。
在父亲把犁铧磨亮,给糅合的新的马鞭子系上红缨子,我抱着鞭子悄悄睡下。
最先是父亲的一声咳嗽,把房笆上的灰尘,片刻击碎,落地无声。
而此刻的姐姐,正从院子抱着柴禾进来,一种潮湿的味道,烟熏火燎的味道。
父亲拿出来新的布兜子,“去上学吧”。
我拉着风箱,默不作声,又看了姐姐一眼,姐姐一年级就辍学了。
姐姐给袋里装了一个饭盒,放了一个小米面饼,一个鸡蛋,给几毛钱。
我跟本家三哥蹦蹦跳跳地去上学了。
四里地觉得很短,学校很小,本子很空,老师很亲。
每一个人都有名字,三哥说就叫“孙树恒”吧。
冰雪在郊野融化了,三月多情,打开书包,本子写的都是零,玩鞭子嘎嘎响。
代课的本家大哥,把鞭杆子折断,鞭子挂在枝头,随风点着头。
如我罚站后的承诺,敲钟的姿态。一周的时间,像是蚯蚓落在素衣上,住进我的本子上。
开学那些日子,阳光一直很好,迎光而来,少年的笑,催开小手。
一遍一遍写着梦想,掩进幼稚的日子里。
种下臆想,甚至童话。把亲人的名字织在蔚蓝里。
一层层的,纠缠。都变得灿烂。
白天老师播下的火种,是燃烧,渐渐蜕变了我的命运。
让我这块凌乱的石头,总把我绊倒的石头。击打另一块,碎成温暖的石头,会唱歌的石头。
夜里风吹灯盏,读名著,在浓厚的古典里,在旧诗词中发生了微微的抖动。
教书育人是一种哲学,学会了更多的名词与形容词,好像就要从发黄的纸上淡出。
那一定是因为在这一刻,感到了充实、自在和幸福。
人生不断迁徙,千里路云和月,云是故乡的云,月是故乡的明,久久的等,演绎一场相见欢。
这一刻的云,抚摸我的头发,风声灌满我的耳朵。
当我离开故乡,云朵也转身离开了。
提笔,伏笔,收笔。我随手摸到的词语。而我,无意于任何高度,只想在四季里闲听风,喜看花,安心做一块漠视沧桑的石头,在属于我的季节里发芽,开花。
多年以后,父亲变得又小又轻,最后酒一样挥发了,连骨头都没有了。大哥也不在人间走动了。
我知道那风一直在吹着,在父亲,姐姐,大哥,以及我身上,缓慢地吹着。这让我多么地有信心。
天南地北地走着,被风聚拢,又被风吹散,悄然失去。
路上遇见,一个父亲领着上小学的儿子,骑着车子走,“咱俩掐掐到学校的时间,冬天戴上帽子……”。风把秋天吹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