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
春天来临之前,往河西走了走
光打在乌鞘岭,祁连山,和马牙雪山
逐渐缩短的冰舌上。千里戈壁
残雪尚存,浅赭色的大地
一些生命之外的东西,悄然游走
霓虹和烟火,又将点亮
盛世的天空。落尘和积灰
无法一一除尽。旅居者,和归乡的人
已经没有几个,能够准确记得
略显古老的仪轨了。堆满案头的
是越来越琐碎的光阴
春天来临之前,往河西走了走
广袤的西北,大地依旧是干涸的
——你我颠沛半生,渐知天命
这一年,去过的地方是多了一些
见到的亲人和朋友,又少了几个
给春天
白龙江畔的油菜花开了,春天
已经在路上,这是北国需要的讯息
土豆,洋芋,和马铃薯,是同一个名字
亲人,朋友,和众生,是同一个名字
人到中年,已经不再那么牵念
等待我们归去的故乡了——
邮来稿件的人,分居大江南北
我和嘎代,得给他们寄去
从拉卜楞出发的这些诗篇
居身的安宁,和黄河岸上的校园
寒假里是空落的。这个空落里有大寂静
报岁的墨兰快要开了,细碎的花朵
有着不紧不慢的安谧和幽香
留一些灰尘给案头吧!留一些
闲暇的时光给尚未打开的书页
留一些慵懒和无为,给未来的日子
留一些影子,给那些惧怕暗夜的人
儿时冻伤的手足和耳朵不再隐隐发痒
你又从久违的泥土和炊烟里
捎来老腊肉,野葱花和鹿角菜
春天,就这么琐琐碎碎地来了
新年,或者其他
天气又转阴了。冬干年湿
似乎就是人到中年的境遇
那么多的亲友又在询问
年过半百的人,为何不回到家乡
老家锁着的门口,也得贴上一道对联
旅居三十多年的地方,还算不算做异乡?
床品和窗帘都洗了一遍,衣物也是
其实这人世间,也没有那么多的尘埃
又是一个新年。窗明几净的案头
细碎的花朵,依旧开得散淡
浅雪轻抚的晨间
喜欢在浅雪的晨间遇到北方
万物依旧各显神态。路径和脚迹
都还存在。最先出现的那个人
在寂静的街角,或者无风的山坳
都不会是天地间最寂寞的那个音符
越来越喜欢,在悄然醒来的晨曦
回味梦中的老木屋,和从未涉足的
陌生的村庄与街道。那些清晰的虚妄
或者,早已模糊了的真实
你带着我,走过阳光散漫的山坡
喜欢慵懒而慢声细语的午后
有人点燃一支烟卷,有人走过你的门口
案头的浮尘,也有了明确的倦意
——这大半辈子,经历过的所有突兀
都隐藏在,过于沉寂的背后
猝不及防地击碎人世间的所有美好
慢慢也就老了。索然无味的人间
就不再期待,坚甲利兵的峥嵘
特立独行的昂扬,和那些
过于激越的黄钟大吕
年关将近,孩子们又回到了各自的家乡
空落的校园,浅雪轻抚的晨间
小径那头,洇湿的辙痕
单调的足音,都如此清晰地
让我们知晓能够抵达的街口
年末絮语
细碎的长寿花已经开得相当浓烈了
报岁的墨兰还没有完全绽露幽香
那些花箭,有两支已经提前干枯
让我突然想起,四十多年以前
夭折在冬天里的姐姐和弟弟
这一年送别过几位老人,都走得安详
祝福过甜美的婚姻,和初生的婴孩
这些,都是人世间的大温润
当然也在忧虑,无法逃离的生老病死
甚至,还有地球那端的炮火与杀戮
——更加愿意相信,冰河解冻的时候
枝头的鸟鸣,叶间的虫吟
都会是天地间最美妙的声音
这一年也去了更加遥远的地方
海的汹涌,雪的冷峻,和四野八荒的风
持续吹来那些虚虚实实的音讯
对新年的期待也就没有那么急切了
对世界的亏欠,终究还是来自
身边熟视的人群。而这一切
刚好能让我们,仔仔细细地端详
散落一地的中年之境
箴言
惟有智者,喃喃自语:
“我们已经在红尘中颠簸了大半辈子
——当你仍在觊觎更多存在的时候,
有人已经开始观照自己安静的内心;
当你走进屋子关严门窗的时候
有人却在,张开臂膀拥抱旷野。”
一九一阳生。北方的寒冷
确实又重了几分。冰河解冻
还需要时日。来自西域的罡风里
分明隐已经有了,你所需要的讯息
冬至的窗口
抵达山顶。天还没有完全亮开
晨风里送别的亲友又多了一位
临水的城市,深陷灯火里的疲惫
整个北方裸露着坚硬的残冰
远离战乱、炮火和杀戮的河山
拥有人世间的大安宁
下山的时候,雾岚已然散尽
亲友们也四散而去,就像
白色的骨殖重归泥土的深处
冬至到了。我们都要珍惜
一年里最长的这个黎明
报岁的墨兰又抽出了几支花箭
坐拥斗室,新年已然悄然来临
朝阳正给萧索的枝条涂上温暖的色彩
整整八年过去了。点亮一盏灯
点亮这份遥远的祭祀。不再奢望
那串急促的脚步,还能踩破
大雪覆压的寂静
冬夜随记,或致星辰
耄耋之年的老人,翩然落下
轮回中如诗如歌的华章——
许多年以后,一场接一场的风
还会把我们拉回,三十年前
那些洁白的日子和粗粝的青春
夜半时分,年轻而阴郁的面孔
在虚妄的长空里写下骇人的句子
奔走在北国漫长的冬夜里
师者若灯,又该用哪只轻柔之手
轻抚忽明忽暗的零落星辉
大半辈子说过去也就这么过去了
依旧那么认真的相信
古道热肠的侠义,晶莹剔透的爱情
而等待黎明的夜晚注定漫长
孩子们啊,愿你们还能觅寻
月下的吉他,雨夜的足球
和人世间本该拥有的温润和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