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遇冬阳

今日大寒。冬阳灿烂。大地暖如初春。

车子随着发亮的水泥村道蜿蜒。在岔路口往右拐进另一条窄一些的社道，一座黑色大理石院门就展现在眼前。

这是一户一楼一底的农家。白色的瓷砖墙灰色的瓦屋顶，在冬阳里全被镀上了一层亮闪闪的光彩来。米把高的院墙连着半尺来宽的花坛。花坛用长条白瓷砖砌边，上面摆着一排黑色的花盆。花坛和花盆里栽满了拇指粗细的金弹子树。花坛下排列着刚刚组装好的一个个长条形框子，灰白色，里面装着一层浅浅的黑黄色沙土。这些框子也是准备用来移栽金弹子树的。金弹子树在这个地方常见。它小名丁当子，果实圆形，籽多，成熟后呈红色，远看就像一颗颗小小的金弹挂在枝头，煞是好看。果实可以吃，果肉黏糊糊的，有淡淡的甜味，小孩子们叫它“酒米饭”。金弹子树寓意多子多孙和富贵吉祥，常被当地人培育成盆景，栽在房前院中，取其吉祥如意。

院坝中间的水泥地上堆着一堆沙土。一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儿着一件深蓝色T恤，脸和手臂呈铜黄色。他正挽起袖口一锹一锹把沙土铲填到前面刚组装好的框子里。两个粉团子——一男一女围着土堆围着铁锹围着小伙儿的脚步跑着跳着，欢着闹着，不时“爸爸”“爸爸”地叫着。哥哥长得很秀气。秀气的眼秀气的脸秀气的发，配上秀气的黑衣黑裤，衬得圆脸蛋愈发白嫩嫩。妹妹呢，身着红色的中国风棉裙，浅浅的头发用红细绳扎了两个小小的丁丁猫儿翘着，齐眉的刘海下，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红棉裙胸前搭配着一排长短不一的白流苏，随着她的跑前跑后左右上下摇晃起来。一会儿，她又冲进左边的厢房里奶声奶气地叫着人。

厢房前为饭厅，后是厨房。厨房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正在灶台前忙碌着。她体格魁梧，身穿一件红花碎袄，正麻利地在水槽里洗菜。深绿色的大理石灶台上，两摞细碗叠得高高的，旁边几个不锈钢钵子闪着银光。水槽里，碗豆尖随她的双手一会儿上浮一会儿下沉，反复几遍后，全身洗了个净，又被一咕噜一咕噜捞出来抖两下后放在不锈钢钵里。接着，筲箕里的青菜又一股脑儿跳进了水槽中……

旁边是灶，安了两口大锅。一口大锅里咕嘟咕嘟地响着，汤油翻滚，袅袅白气从锅面轻悠悠腾起，熟悉的香味钻进鼻间——新洋芋烧土鸡，好香！另一口大锅上盖着木板盖，七八个白色的盘子一一摆开了阵势，香肠红里透亮，腊肉白里诱人，凉菜红绿相间……

灶塘边安着一道简易防盗铁门。门外是一排猪圈房。猪娃不怕生，只贪吃。看见有人来了，它们便一起拥过来，挨着猪槽，抬起小猪头，直起小猪耳，一双双小猪眼充满乞求地盯着你，嘴里更是连连发出萌叫声:“哼——唧——哼——唧——”

猪圈房前竖着一个用稻草垛成的草墩子，圆滚滚的身子，尖尖的脑袋，身披有点凌乱的肥硕黄大衣。地下散落着一些撕扯稻草留下的乱叶子。一黄一白两只猫拖着长尾巴在草墩旁散着步，时而又把猫爪搭在草叶上抓刨着玩。看见生人走近，它们“唰”地一下向远处疾闪，眼前只觉有隐约的影子一晃，就不见了猫身。

草墩子边用水泥砌了一道矮坎，隔出了一小方菜地。其间，几棵橙子树绿意婆娑，在阳光里惬意地舒展着枝条。那簇簇的绿里，沉甸甸的红果果缀满其间，压弯了枝头。早到了橙红橘熟的时节了。树下，蒜苗秀丽，白菜水灵，青菜翠绿，一汪一汪的豌豆苗更是生气喜人。地边上，立着几丛甘蔗。细长的叶子恣意伸展，紫红的茎皮上面扮着一层白细的粉妆。甘蔗下，光影斑驳，枯草丛丛，不时传来叽叽的叫声。仔细一瞅，哦，是一窝鸡娃呀！黄的，黑的，花的，最惹眼的是那几只黑身白肚皮的，全长着尖尖黄黄的小嘴和小鸡爪。鸡妈妈是一只大黄鸡，鸡冠浅短却红润，一身黄金色的羽毛打理得齐整干净，泛着光彩。它一刻也不松懈。时而在草叶中刨着，时而咯咯低叫，时而抬头伫立，鸡眼瞪得溜圆，静听静观着四周的情况……

院墙下的水泥路迤逦向前延伸。不远，一条小河出现在眼前。水泥路匍匐下身体。河水很浅，淌过水泥路中间的孔洞又潺潺地向前流去。河中遍布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全裹上了一层黄乎乎的软泥，一层湿滑滑的青苔。溪边卧着两棵麻柳，树干粗壮，乱枝横斜，树皮粗砺呈鳞状，上面遍布浅浅的苔藓。树形更是怪异。一棵把身躯直伸向溪面又斜折向天空。一棵呢，先往上直长再转向溪面秀成一个大“C”形。不能想象，这两棵麻柳在它们的生命里究竟经历了什么，也许是风吹，也许是雨打，也许是浪冲，也许是人祸……今天，它们依然活着。在这世界上，人有坚强楼有坚强，眼前的麻柳不也是坚强的吗？生命的可贵不就在如此吗？

两边的河滩上，草早已枯萎了，十几只老鸭眯缝着鸭眼卧在其间舒舒服服地晒着暖和的冬阳。一只只的，把那黄黄的扁鸭嘴反扭过身去插在翅膀里面……

水泥路淌过河爬上了一道短山冈。山冈那边记得有一个野塘。野塘里野长着荷花。一阵风拂过，荷叶举袂，荷花送香。曾记否，夏时去那儿执竿垂钓，采荷折莲；曾记否，趁着那秋日高阳，脱鞋挽裤，俯身淤泥，当壮如手臂的白藕节一条条出水时是如何欣喜如何激动如何欢悦……

大寒恰遇冬阳，晒出了一卷独有的农家冬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