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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万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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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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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者

小时候,村里人对上学有一个非常接地气的叫法——穿鼻子。每当村里有孩子长到这个年纪,碰到亲戚长辈,他们总会有意无意地打趣说:“要穿鼻子喽!”小小年纪的我们对上学没什么概念,但对穿鼻子却是不陌生的。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养牛,家家户户的孩子都看牛,那是我们小孩子的必修课。人小牛大,却有控制它的法宝,就是穿过两边牛鼻的绳索。牛儿不听话了,偷吃庄稼了,抓住绳子只一拉,它就老实了,乖巧了,即使再淘气的牛犊也变得听话了,叫它抬头它决不低头,叫它往东它决不往西。我们打小就知道牵牛鼻子的厉害。可上学和穿鼻子有什么关系呢?二者风马牛不相及呀!我们哪里知道,那时候人多孩子也多,在一起有时实在是淘,用大人的话说“天上都是脚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在大人眼中,我们不就是一群不听话的、待穿鼻子的小牛犊吗?听的次数多了,无论多调皮的孩子,对上学竟也畏惧起来。

当秋风送来一阵又一阵的凉意,当大雁开始排着队往南飞,当天空变得又高又远,当一坝翠绿染成了金黄并垂下头恭敬地向养育它的大地致谢时,六七岁的孩子就到了面对恐惧的那一天。平时胆大逞能的我们变得畏畏缩缩起来,焉焉巴巴地跟在心急火燎的大人身后,走进那个被称作“学校”的地方,领着我们匆匆走进所谓的“教室”,然后拉扯着你上前指着对面端坐的一个男性或女性说:“喊老师!”胆怯的我们躲在大人身后抱着两条半绾着裤角的泥腿不撒手,更不敢上前叫人,只把一双小眼睛偷偷地觑着,心里默默地念叨:这就是要给我们“穿鼻子”的人吗?他(她)叫老师吗?他(她)的绳子在哪里?看样子他(她)一点也不凶哦?……

长大后,一忆起童年的这些经历便哑然失笑。可世事如白云苍狗,总是难以预料。没想到十几年后,自己竟成了老师,专干给小孩子“穿鼻子”的事去了。

初为人师,我被分到了邻乡的一所完小,三年后,结婚生子。生完孩子,我申请调回家乡任教。

我记得,那也是一个秋天。稻田里,大片大片的谷浪翻滚。院坝里,家家户户的晒垫满地。屋里檐下,全满堆着金灿灿的“谷山”。抬脚走进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正好遇到新校长上任。

新校长姓刘,三十来岁,五短身材,圆脸白肤,大眼浓眉,一头乌黑的头发剪成左偏分式。办过交接手续和材料,我告别了新校长和学校。在以后的日子里,大家各安其位,各行其道,默处静好。

秋去春来,岁月如指尖流沙,一晃就过了十八年。新校长变成了老校长,左偏分式发型的头发开始白了,眼角的皱纹起了。我呢,当年的少妇已走过了不惑之年。但不管是新校长还是老校长,一直以来,我和他都交集不多,直到2017年——他硬要我当安办主任。

我一点都不想当安办主任。我是个女人,手无缚鸡之力,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去保护学校那么多师生的安全嘛?但刘校长好说歹说,不情不愿的我只好按部就班了。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关注点不同,站的立场不同,处的高度不同,认识就不同。

以前我一直担任学校少先队大队辅导员,拿钱不多,干事不少,别人都不愿当,而我一当就是16年,都成了我们学校的“老辅导员”了。其实,在我内心深处或多或少还是有抱怨的。后来仔细思索,16年的“老辅导员”付获几何?我付出的是什么?很清楚,是工作闲暇时间的举手之劳。但我收获的又是什么呢?是金钱吗?不是。一期50块钱的补贴确实不够“脚板费”。不是金钱那又是什么呢?对,是能力!人际交往能力、主持活动能力、整理资料能力……以前的我很自卑,随便哪一个领导找我单独谈话,我总是满脸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直搞不懂,为什么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我就能侃侃而谈、判若两人呢?)曾经的我也抑郁过一段时间。可这些毛病,通过辅导员培训和自我调适,竟然克服了,自愈了。现在的我,阳光、开朗、幽默、大方,这16年的“老辅导员”生涯功不可没呀!现在,默默时每每思及这些,心中总有一股暖流涌动。

再说担任学校的信息员,这项工作同样是“义务劳动”。从不会到会,从不行到行,从写信息到写文章。在这以前,我从没想过写,也从没写过,更不知道自己还能写会写。最让人称奇的是,写着写着,最后居然把文章也写出来了。在尝试中,在逼迫中,在无意中,我发现了自己的潜能,并最终培养成了自己的爱好,成了一名业余写作爱好者。能走上写作这条路,刘校长算得上是我蒙鸿之初的引路人。

余秋雨老师说:“行政工作有一种很难摆脱的自身逻辑,就像已经转动起来的大水轮,上面的水时时不断地冲灌下来,下面的轴盘和石磨一刻也不能停歇。”一个人只有身陷其中,方能领略个中滋味。自从当上了安办主任,我的轴盘和石磨就随着时光的车轮磨呀转呀,磨掉了我的青涩,转出了我的成熟:看问题全面了些,处理事情老练了些,待人接物方面也领悟出了一些浅显的道理。

和刘校长在一个办公室一待就是三年。当安办主任的同时,也干过许多杂事,工作多,任务重。每一样,刘校长都事必躬亲,亲自指导我不说,还一丝不苟,从不抱怨。他对工作的态度深深地感染着我。大我一轮的刘校长都能如此,年轻的我还有什么理由叫苦叫累呢?刘校长写作能力还行,但他不会电脑,很多材料他口述,我打字,然后打印出来,再字斟句酌共同修改。所以,我们学校的很多活动方案都完备详尽,具可操作性。当然,我也从中学会了许多处理文字材料和开展活动的能力。直到现在,这些工作我处理起来仍然得心应手。

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刘校长,就是那个在数九寒天为我加冰的人,只为我这株长在野地的“梅花”可以更香一些……

刘校长很有担当。学校的所有工作,他都是总指挥,我们在后面配合做就行了。无论工作出了什么问题,他总是一人揽过扛在肩上,让我们放手去干。所以当了三年安办主任,我除了完成本职工作,基本上没操过什么心。

刘校长教书更是认真。他教数学。备课,工整严谨,且从不落下一节;上课,一板一眼,有时还要在电脑上先学习视频再进课堂。他是校长,会多,但他很少耽误孩子们的课。上午开会,他就下午赶回来上课;下午开会,他就把课上了再去开。他常常对我说:“教书就是教良心。我是老师,不能不讲良心哪!”年过半百的他,既当校长,又担任主科教学,身体还有病。如果谁要问今天的我为什么对工作还一如既往充满热忱?我会大声地告诉你:这是刘校长这位师者当初的言传身教对我最深刻的鞭策和训示——教书就是教良心。

人过中年,刘校长胖了,怕热,爱出汗,一个夏天和一个秋天,每次他从教室里回来,浑身都是“水淋淋”的——身上的衣服几乎被汗水浸透了,湿答答地贴在身上,好像刚出水里捞起来的一样,让人联想到到水里的鱼。但在教室里,他一般不开风扇,怕把学生娃儿吹感冒了。一回到办公室,他第一件事就是把风扇开到最大。风扇吱嘎吱嘎地转着,风儿呼啦呼啦地吹着,他的衣服也慢慢干了。可再一节课后,他又变回了一条“水淋淋”的鱼。就这样,他这条鱼每天在“汗海”中扑腾,历经几湿几干后,放学铃方会响起来。有时遇到我刚好在办公室办公,他又恤我身弱体差,就忍住热不开风扇或只开中档。班上有几十个娃儿,而刘校长改作业喜欢一个个面批面改面讲,同一道题要重复无数遍。大多时候,听他的声音都是嘶哑的。每次看到这条“水淋淋”的哑嗓鱼,我好想对他说:“刘校长,您那样好费神,集体评讲嘛!个别不懂的,您再单独辅导……”

每周教师会,刘校长组织政治学习的时间很长。别人听进去没有我不知道,但我是听进去了不少。在学习中,我学会了检视自己,学会了从大局出发,学会了站在学校的立场思考问题,学会了淡泊名利……桃李不言,下至成蹊。三年的时光,被别人视为无聊的“喋喋之教”,却让我的思想觉悟上升了好几个高度。

繁华的世界物象满目,世人多见其表面,又有谁识得那物象下的实质?又有谁想去探究明白那个中的真理?三年近距离的接触,我逐渐走近了刘校长,了解了刘校长。我们性格相仿,脾气相投,不知不觉,刘校长这位长辈竟成了我的忘年交。

学校许多同事挪揄说:“学校工作就像麻糖筋一样,粘到就甩不脱。”真是这样吗?古语有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永远感谢刘校长这位师者,他没有给我金钱,没有给我名利,但却给了我许多比金钱名利更重要的东西……

人生的历程如一条河流,后面的浮沤不断追赶着前面的波痕,覆盖着前面的波痕,最后大家融汇在一起,滚滚滔滔向前而去。河流看似毫无变化,其实历久弥新,逐渐壮大。

我又想起了童年上学“穿鼻子”的说法。刘校长,在无声无息中为踏进不惑之年的我再一次穿上了鼻子。但这一次,我不再畏惧,且穿得心甘情愿。拽着这条人生之绳,我行稳致远,走向了自己的人生之秋。

经年流转,岁月写满沧桑和风华。

已年近花甲的刘校长,身体已不如年轻时硬朗了,眼也老花了,眼角的皱纹也更深了,那左偏分式的头上白发更多了。三月的春帷揭起,他将走下他最喜爱的讲台,结束师者的生涯。

不!生有涯而师无涯。刘校长的师者生涯永远不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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