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古老的四川盆地西部,生活着这片土地最早的居民——古蜀国蚕丛氏。这里气候温和,土地肥沃。虽然王朝更替,但这个部落的人们依旧每天稼穑农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安稳聚居的生活。慢慢地,聚居人口越来越多,部落形成了一座简易的城池。
公元前五世纪中叶的一天,天清气朗,城池的路上走来了一队旌旗浩荡的人马。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头戴王冠的魁伟男人。他站在城墙上望着。眼前是一片广阔的土地。土地上站着安居乐业的蚕丛氏族人和随他迁来的子民。他大手一挥,原本喧闹的城里安静下来:“子民们,脚下的沃土是上天赐给我们最珍贵的礼物!我们要珍惜和努力,让这儿‘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
“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撼天动地的应答声在城池里回响。
这个魁伟男人是谁?他就是开明王朝九世杜尚,人称丛帝鳖灵。迁都后,他吸收中原文化,立宗庙,去帝称王。经过多年励精图治,如丛帝所愿,这儿“终成之都”。
它,就是成都。
成都还有许多别称,如锦官城、芙蓉城等。杜甫有诗:“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其实,“锦官城”的叫法始自汉代。四川古称“蜀”。“蜀”是一个象形字,在骨文中,是一条有大眼睛、蠕动如蚕的肉虫子。也就是说,“蜀”字的本义就是“野蚕”。蜀地自古善事蚕桑,擅长织锦,人称蜀锦。到了汉代,蜀锦因其品质优良、花色繁多而成为朝廷贡品。为了有效管理蜀锦生产,汉代朝廷在成都设立了专门管理织锦的官员,称为“锦官”,锦官办公地所被命名为“锦官城”,与织锦相关的区域被称为“锦里”。到了五代十国,蜀地出了一位至情至性的皇帝。他叫孟昶。他十分宠爱他的妃子花蕊夫人。为了讨美人欢心,他命人在城墙上遍植芙蓉。秋天一到,“满城尽带芙蓉花”“四十里如锦绣”,让人叹为观止。孟昶用芙蓉花谱写了一曲浪漫帝王的爱情传说,塑造了“芙蓉花城”的独特形象。
二
穿过历史的隧道,成都迈入现代。
作为一个洪雅人,从小对历史悠久的成都就是向上仰望。所以,到成都从来不说“去”,而说“上”——
去哪儿?
上成都!
身处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上个成都还真不容易。乘客车从县城的车站出发,一路沿省道颠颠簸簸约四个小时才能到达。印象最深的,是道路两旁端直的水杉树,还有过丹棱县仁美镇那窄窄的街道——车子几乎擦着房檐而过,坐车人无不把一颗心悬着,生怕一不小心来个“车房”亲密接触。至于成都,记得最清楚的是红牌楼。这是一个地名。可它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儿呢?是附近有一块红色的牌坊或一座红色的楼宇吗?但数度经过为什么却从来没有见过呢?……
红牌楼只是红牌楼,一个成都的地名而已。虽然每次一晃而过,但一提起成都,第一个从记忆里蹦出来的总是它。
生平第一次上成都,是1998年。那是一个初夏的周末,作为游客,我们乘坐包车游览了成都的“世界乐园”。在那里,我看到了匈牙利英雄广场,看到了埃及的金字塔、狮身人面像。成都,第一次把我和世界连在了一起。那个周末一定阳光灿烂但天气还不算热吧。照片里的我,穿着一件水红色的外套站在金字塔前。塔,黄灿灿的;地,黄灿灿的;脸上的笑容,也灿灿如金。
后来,就数度上成都。带孩子去过游乐园、动物园。爱人到四川教育学院进修时,也陪同过几天。闲暇时光,一家人登过望江楼,访过薛涛井,溜过宽窄巷子,也流连过杜甫草堂、浣花溪公园……
再后来,一闺蜜在成都安家后,更是年年上成都。记得小区名叫“西线阳光”。东南西北中,它居其中之一。地处西线,阳光依旧灿烂。它照耀着闺蜜一家,也逗留过我们的生活,让两家人共度了不少快乐的时光。
岁月筛去了许多记忆。但我永远记得,在成都西线太阳初升时,有一缕阳光穿过落地窗透明的玻璃笃实地拥抱过我,为我谱写了一曲青春和友谊的华章。
三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爱上成都了。是孩子长大了吗?是年华老去了吗?是友谊不在了吗?是少年不识愁滋味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了吗?
成都,是您疏远了我还是我远离了您呢?
答案永远留在了时光里。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再上成都已年近半百。
又是一个初夏。车子行驶在宽阔平坦的高速路上。阳光明媚,蝉声渐起。田里,菜角已开始饱满,树木已逐渐葱茏。
草长莺飞四月天。
看见立交桥了。车辆多起来了。林立的高楼一座接一座。不到两小时,成都出现在了眼前。不知怎的,心里竟怯怯起来,一如刘姥姥初进大观园一般。
这是近“成”情更怯吗?
入住的地方叫维也纳酒店。洁净的地面,光滑的磁砖,雪白的墙壁,配上几把座椅,用音乐之都来命名的它,简洁又现代。
可各种“洋相”开始光顾。拿着房卡准备上楼,可前面的玻璃门怎么也打不开,幸好有前台服务员的帮助才进去了。原来,进入电梯厅要刷房卡。进了电梯,关上电梯门,使劲按楼层按钮,可怎么也按不亮。是坏了吗?不可能吧?随即开始一阵手忙脚乱,可电梯仍静若一位伟岸的大叔,岿然不动。焦急时,电梯外恰好进来一位做清洁的阿姨。她告诉我坐电梯也要刷房卡。哦?我用房卡一挨阿姨手指的那个按钮,指示灯“唰——”亮了。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上了楼进了房间,放下东西整理好物品想连个wife,可密码怎么试也不对。同行一个小可爱四处打听。在她的指导下,wife终于连接成功。躺床上休息了一会儿,集体聚餐的时间快到了。起身上了个厕所准备来个“去也冲冲”,但左找右找却怎么也找不到抽水马桶的冲水按钮。正在焦头烂额之际,敲门声响起。打开门忙不迭地请教了同事才解决了问题。脸上大写着“尴尬”,脑海里又想起了那位刘姥姥。在“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这一回里,凤姐故意捉弄刘姥姥,叫她用银筷子夹鸽子蛋,笑翻在场的一众人。今天,现代版的“刘姥姥进大观园”在我踏上成都这片土地不久后就真实上演了……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我却还留在了曾经的历史中。
四
上成都第一餐吃的是火锅。
说起火锅,我并不陌生。洪雅的火锅我吃过,眉山的火锅我吃过,重庆的火锅我也吃过,但感觉都不及这一次的火锅好吃。
火锅店叫沸腾四格。
锅如其名。点了菜,上了锅,开了灶,一会儿,红艳艳的汤汁在锅里翻滚,涌成一个环形的红色湖泊。毛肚、鸭肠在湖里漂荡,鱼籽、虾丸在湖里追逐,血旺、冻豆腐在湖里沉浮,沉底的,有牛肉、粉条、海带、洋芋片……最让人称奇的是两道油炸。一道叫油炸桑叶。一道叫油炸香菇。小小的嫩桑叶、圆润的小香菇采摘洗净,裏上鸡蛋面粉,一片片、一个个在油锅里炸脆,盛在盘里。用手指拈起一片油炸桑叶凝视。它的纹路清晰可见,颜色青翠如昨,故乡的春便由它勾起,满山满坝的绿浮现在了脑海中,忘却了口中的香脆。再夹一块炸香茹。它的形状恍若如初。咬一口,故乡的夏跑来了。那从一个个白蚁巢上冒出的伞样鸡枞菌,被我们炒煮烹炸,然后如花般盛开在餐桌上。记忆和现实,两味相融,故乡和成都就连在了一起。
我们坐在店外的火锅桌上——店里已客满了。一路行来,所见饮食店皆延伸到了店外,顾客坐在街面大快朵颐。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老子也曰:道法自然。吃喝拉撒睡,人生五件大事,吃排在第一位,自然就成了一个人生命里最重要的事。吃在成都,是一种文化,每一个本地人都深谙其道。
从我们落坐开始,一个身着红衣、年龄五十上下的孃孃一直在我们身边照应着。“包包放在背篓里哈。”原来我一坐下就看见的凳旁边蓝白二色的小圆背篓是如此作用呀!“要系上一次性围裙哦。”孃孃把围裙挨个分发给我们后又一一细心地为我们系上。“鱼籽煮上三五分钟就可以吃了。”……她一边贴心地叮嘱,一边为我们添茶、煮菜、拿佐料、倒饮料,忙个不停。
我的“大观园”里透着家的温馨,这是《红楼梦》里的刘姥姥不曾享受过的。
吃着吃着,店里店外突然一阵骚动。“交警来了!”“交警来了!”店员在大声奔走相告。只见店里蹿出几个男人直奔路边,启动车辆急急离开。我诧异地望着远去的车影,哦,原来路边不准停车。随之又莞尔:服务员同时还担着放哨之责,不简单!只是不知,这次罚单贴成了没?
回望人影幢幢的店面,转又心生感慨。这家店一定名播四方吧?要不,怎么有那么多冒着被罚风险开车来吃火锅的人呢?“沸腾四格”真是沸腾四街哪!
吃完结账。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我们点了近20道菜可总共才花了300来块钱。不得不说,它的价格实在亲民!
临走时,红衣孃孃提醒我们带好随身物品,欢迎下次再来。一阵晚风拂来,暖中带着凉意。成都的风,都这么宜人吗?能抚慰每一个走过路过的人。
抬眸,再望一眼店名——“沸腾四格”,忽觉这四个简单的汉字含义深深起来。深在哪里?却说也说不清楚,道也道不明白。
也许,这正是成都、正是生活的至高哲学。
五
菜饱饭足,一行人惬意地在宽阔的人行道上溜达。街边,饮食店一家连一家,李庄白肉、张三串串、富顺豆花、各样小吃……每一家都顾客满座,人声喧哗,一众饮食男女迷恋其中……
灯火渐起。路边多了三三两两饭后闲逛的成都人。宽阔处,老年人的广场舞也跳起来了。婆娑的身影,飞旋的舞裙,柔和的灯光,伴着一座城市渐渐沉入黑夜中。
著名作家贾平凹的家乡陕西有句俗语:少不入川。少不入者,则四川天府之国,山光、水色、物产、人情,美而诱惑,一去便不复归也。
于我而言,老也不宜上成都。你看,随着旋律,一颗将老之心也跃动起来——
做一个成都人,挺好。
生活在成都,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