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知道我喜欢吃玉米面窝头,这次回家特意给我买了几个,我看着黄灿灿的玉米面窝头,感动女儿孝心的同时,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一些往事。
我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后尾儿,虽然没经历过啃草根,吃树皮饿殍遍野的岁月,但我的童年也是在艰难困苦中度过的。在我记事之前,我吃的什么饭没有印象,可记事之后吃的什么饭却记忆犹新。
我的故乡在渤海湾畔,土地贫瘠,淡水资源匮乏,靠老天恩赐吃饭,十年九不收,辛辛苦苦干一年,除去交公粮,剩余的粮食连肚子都填不饱,只能瓜菜代。1971年我们村引种了杂交高粱,因其抗旱耐碱,所以获得了大丰收。之后,我们村开始大面积种植,其它农作物越来越少,高梁成了我们餐桌上的主食,上顿高粱面饼子,下顿高粱面饼子,吃得烧心反酸水。
我家有二分自留地每年种两茬,一茬麦子,一茬玉米,总共加起来产量不过一二百斤。麦子面平时不舍得吃,留着逢年过节或来亲戚吃;玉米面窝头偶尔上一回餐桌,但大多是给劳累的父亲吃的,我们兄弟只能过过眼瘾,馋的咽几口唾沫。有时候父亲把玉米面窝头一掰几块分给我们吃,大哥不吃,又将玉米面窝头放回干粮篮子,我却不管不顾狼吞虎咽,娘见我的馋样儿,既心疼又无奈,眼睛里闪动着泪花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有一年春天,村前的朱龙河建桥,工程队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安营扎寨。每天中午放学后,我和几个同学去讨饭,食堂师傅是个心地善良的老头,每次不但给我们一个玉米面窝头,而且还在窝头眼里填满咸菜,我们很高兴,一口一个大伯叫着。但慢慢地食堂师傅不再给我们窝头了,他说民工们不够吃了,看着他难为情的样子,我下决心不再去要饭了,远远地躲在食堂一边儿,嗅着玉米面窝头特有的香气,心里五味杂陈。这香气,曾是我每日最期盼的慰藉,但又无法满足如此简单的期望。
那一年风调雨顺,自留地的玉米收成好,母亲怀着喜悦的心情把玉米棒掰回家,晾晒,脱粒,急不可待地用石磨磨面,然后蒸了一锅金黄暄腾的窝头,我一顿吃了三个,撑得直打嗝。或许这是我记忆中吃过的最好吃,最难忘的窝头。
我不敢奢望天天吃白面馒头,但盼望着顿顿吃玉米面窝头。然而,我的这个愿望不久便实现了。
自1982年农村实行了包产到户后,虽然细粮仍然紧缺,但玉米面窝头是家家户户饭桌上的常客。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母亲就开始忙碌着准备晚饭。夕阳的余晖透过半掩的木门,斑驳地洒在母亲那略显沧桑却依旧温柔的脸庞上。她系着一条旧围裙手里拿着一把大勺子,在铁锅边儿轻巧地翻动着正炖着的白菜炖豆腐,那是我们晚餐的主菜。
锅里的白菜和豆腐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儿,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与玉米面窝头的朴实味道交织在一起,构成了那个年代特有的温馨与满足。母亲的眼神专注而温柔,仿佛她正在烹调的不仅仅是一顿饭,更是一份对家人的爱与关怀。
我和弟弟围坐在灶台旁,眼巴巴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偶尔偷偷地掰一块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窝头,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那金黄色的窝头,虽然简单,却带着玉米特有的香甜,是我们心中最美的食物。
随着天色渐暗,父亲也从田间劳作归来,带着一身泥土和疲惫,但脸上却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一进门,他就先洗净双手,然后坐在桌边,拿起一块窝头就着母亲精心准备的白菜炖豆腐,大口吃起来。那一刻,整个屋子里充满了温馨与和谐。
饭后,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听父亲讲述他在田间的见闻和趣事,母亲则在一旁默默地收拾碗筷。那时的我们,虽然物质条件并不富裕,但精神世界却是如此地充实与幸福。
随着时间的流逝,农村生活条件逐渐改善,细粮开始慢慢增多,玉米面窝头也不再是餐桌上的主角。但每当回想起那段岁月,心中总会涌起一股暖流。因为那时的我们,虽然贫穷,却拥有着最真挚的情感和最纯粹的幸福。那些关于玉米面窝头和夕阳下忙碌身影的记忆,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珍宝。
如今,女儿买回来的玉米面窝头,虽然不再是用当年的粗粮细作,但它们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的记忆大门,让我回到了那个纯真而又艰辛的年代。看着女儿的笑脸,我意识到,时代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的生活水平有了质的飞跃。而今的玉米面窝头,更多了一份对健康饮食的追求和对往昔岁月的怀念。
我轻轻咬了一口窝头,那份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成长、变迁与感恩的故事。我告诉女儿,这不仅仅是一个食物,更是一段历史的见证,是我们家族乃至整个国家从贫困走向富强的缩影。女儿听后,眼中闪烁着光芒,她或许不能完全理解那段历史的重量,但她已经学会了珍惜眼前的一切,并用她的方式,继续传递这份爱与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