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泥土,这片泥土,春雷炸过,野火烧过,祖先用血汗浇灌过……
——题记
泥土的传说
多么古老的故事,多么虔诚的传说,“一把黄土塑成千万个你我。静脉是长江,动脉是黄河……”
有着过多的神话,有着过多的悲歌,就连山和鞭痕般的沟壑,也似乎有些过多。
逐日的夸父,终于没有追逐到,那被后羿射落的红日。女锅补天去了,只剩下这山、这土。
山就这样站着,岁月和山榆一起,就这样伸出枝丫。
一部黄昏般的历史啊!
当河流从这里流过时,河流都累了,它变得迟缓而蹒跚。你这黄土地太慷慨了,整整送给它无数座山——无数条深浅不一的河槽和河槽一样深沉的船歌……
河流是黄色的,这颜色是你黄土地的馈赠,奔涌着、咆哮着、叹息着,它用了整整五十万年的时光,为你塑出,一组黄河流域的雕塑。
你老了,你这黄肤色的泥土,在经历了天火、春雷之后,在一段如歌的行板之后,你变得苍老了,山是苍老的,留下了无数眼没有牙齿的窑洞和信天游。河是苍老的,像是老人的泪滴,浑浊而又枯黄。
我正年轻,黄土地是我的。我是黄土地的后裔,我的祖先在这黄土上衍生,我的父亲是从黄河上泅渡过波涛的水手,不论我走到哪里,我的身躯都散发着黄土的气息。那星星般的历史和婆姨们的方格头巾,将编织我永不枯萎的诗句。
其实,我本身就是一片风暴之后,沉积在北方的黄土,来自黄土,还归黄土,无论我再生还是死去,这片土地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北方一条河
在我祖父的祖父还没有诞生的时候,这里便有了你——一条黄铜般的河流,一首黄肤色的乐曲。
你总是不能平静,总是冲刷着战粟的大地和刚刚成熟的河床。你重复地念着,自己不屈的姓名,沿着黄土奔跑。亲吻它,浸润它。同时拍打着自己的胸膛。
你是属于北方的,你是黄土之歌,你是牵挂着梦魂的河流,你是使铁戟生锈的河流。多少年来,你把热情留给河边的那些孩子,把我的家族和历史的砾石推到遗忘的途程。你让每一个黄肤色的农夫,在你身边收获了挂满太阳的高粱和阳光组成流苏的玉米。于是,你慷慨地把沙土和一个民族的气魄,送给了大海,而把沉重的历史和犁沟般的脊岭留在这里。
是的,你深沉,你暴躁,你是我肤色的河,你是我粗悍而又温情的父亲。
你大大方方地行走几十万年,你把你的歌唱得辉煌而又悲凉,你的名字,青铜的箭镞将在岩石上描绘,《史记》里的故事,都已经成熟,像是河流中破冰而走的黄河鱼龙,如今,都属于波涛了……
好一部英雄交响曲,在亚细亚粗糙的腹地,一条河竞把它演奏的如此雄壮,如此激荡。一切河流都会沉默,一切河流都会谛听——这北方的一条河啊……
黄土的山
我相信这些山都是活的。
每座山都理藏一个故事,每条沟都流淌一个传说,黄色的铜,自古就睡在这里,铸成了山,铸成了石,铸成了这赤裸裸的北方中国。
你比“青铜时代”更古老,比“白垩纪”更久远,你的父亲是谁?你为什么缄默不语。
我站在旷野里,我定能写出铜一般的诗句,它沉重、它深沉,每一个词语,都粗糙得如同这山上的岩石。
这是山赋于我的气质。
关于山和土地,人们有许多许多注释,可对于这黄土的山,世上没有辞典能够译出它内在的话语。它是古老的,连记忆都落满了黄土。河流都将它遗忘了,只是悲凉地从山的身旁流走。
然而,这些山,却没有死去,它内向地活着,它顽强地活着。一个民族就在这山脚下繁衍,而山却把山的一切,赠给这些山的子孙,山的生命沉着山的轮廓,在这群男人和女人身上重新再现。山的精神延续了,一直延伸进后裔们的骨骼,一直延伸进关于山的传说。
我就是这样认识山的,在这黄土构成的实体面前,我也沉默。
我就这样和山告别,拍拍它的肩膀,拍拍它的额头,我和我的兄弟们,一帮山一样伟岸的男子汉,将会走到很远很远。我们会像山一样伫立,我们会像山一徉沉默,我们会像山一样思念……
这一切都是属于你的——我崇敬的黄土的山梁啊!
(原载《平城》2024年第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