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江鱼

开江鱼（散文）

孙原林

当三月末的风如纤巧的手，悄然划开松花江上游冰层第一道银痕，吉林市的春天便在雾凇与江水的缠绵中苏醒。这座被江水温柔环抱的城市，宛如敏锐的先知，总能第一时间捕捉到开江的微妙讯息——冰层断裂的脆响穿透氤氲晨雾，与乌拉街渔民高亢悠远的号子相互交织，在龙潭山下、松江两岸久久回荡，唤醒了江城人内心深处对开江鱼炽热而殷切的期盼。“清明河水荡，谷雨开大江”，松花江的开江，恰似大自然精心谱写的春日序曲，奏响了生命复苏的乐章。

4月29日的清晨，阳光如液态的金箔，倾洒在北山公园前的人民广场，为其镀上一层璀璨而温暖的光辉。这里，一场盛大且热闹非凡的开江鱼盛宴正如火如荼地上演。广场上彩旗迎风飘扬，“吉林开江鱼美食节”的横幅在风中猎猎作响，浓郁醇厚的鱼香裹挟在空气中肆意飘散，引得过往行人纷纷驻足，目光中满是好奇与期待。

“丫头，快来看这鳌花鱼！”一位戴着貂绒帽的大娘，眼神中闪烁着惊喜，紧紧拽着小孙女的手，指着摊位上花纹艳丽的大鱼兴奋地喊道，“比你小脸还圆乎呢！”小女孩踮起脚尖，双眼亮晶晶的，鼻尖几乎要贴上冰块，“奶奶，它的眼睛会眨！”她们天真烂漫的对话，让一旁正仔细挑选胖头鱼的老渔民不禁笑眯了眼：“这鱼可是在江底憋了一冬的精气神儿，咱吉林的江水养人，更养这江里的鲜货！”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每一道纹路都仿佛镌刻着与松花江、与开江鱼的岁月故事。

吉林市的开江鱼，深深烙刻着独特的地域印记。松花江穿城而过，丰满水电站下泄的江水，让这里的冬季呈现出“一江寒水清，两岸琼花凝”的奇景。在这恒温的江水中，鱼儿熬过漫长寒冬，每一片鳞片都仿佛蕴藏着时光的沉淀，其肉质相较于其他流域，更显紧实与细腻。尤其是江中的“三花一岛”——鳌花、鳊花、鲫花与岛子鱼，在吉林市这片水域中生长得格外肥美。它们的鳞片闪烁着松花江特有的银蓝色泽，仿佛将整个冬天的寒冽都转化为了舌尖上令人惊艳的鲜美。“一岛鱼鲜珍上品，三花味美誉全城”，这句流传许久的话语，是对“三花一岛”最生动的赞誉，也让它们成为了吉林开江鱼的璀璨名片，声名远扬四方。

广场中央，渔民们将刚捕捞上来的开江鱼放在水箱里。鲜活的鱼儿充满生机，时不时奋力蹦跳起来，溅起细碎晶莹的水珠，仿佛在诉说着江底的故事。这些来自松花江深处的精灵，每一条都裹着江水的清凉气息，裹挟着自然的纯粹与馈赠。一旁的烹饪区，大厨们各展绝技，铁锅炖鱼时咕嘟咕嘟的沸腾声、煎鱼时滋滋作响的欢快声，与现场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谱写出一曲充满生活气息的交响乐。

“师傅，这锅里炖的是啥鱼？”一位操着外地口音的游客，被浓郁的香气吸引，凑近灶台好奇地问道。掌勺的厨师抹了把额头的汗珠，掀开锅盖，白雾瞬间升腾而起，仿佛揭开了美味的神秘面纱：“兄弟，这是正宗的松花江胖头鱼！配着咱乌拉街的酸菜，再搁把桦甸粉条，鲜掉眉毛！”游客不禁咽了咽口水，迫不及待地说：“给我来两碗鱼汤泡饭！”厨师笑着应下：“得嘞！这鱼啊，就像古人说的‘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咱吉林的开江鱼，可不比鲈鱼差！”言语间，满是对家乡美食的自豪。

最引人瞩目的，当属那口直径两米的巨型铁锅。锅内盛满了鲜鱼、酸菜、粉条，浓郁醇厚的香气随着腾腾热气飘散开来，勾得人馋虫大动，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江城人民对美食的热爱与追求。我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见证着老人带着孙辈好奇地观察鱼的模样，聆听着外地游客惊叹于开江鱼的肥美，看着年轻人们忙着拍照打卡，试图将这场春日盛宴的每一个美好瞬间都定格下来。

“妈，你尝这个！”扎着丸子头的姑娘，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把勺子递到母亲嘴边，“这鱼汤比我在别处喝的都鲜！”中年妇女尝了一口，眼眶微微发红，思绪仿佛被拉回到遥远的过去：“和你姥爷当年带我去江边吃的一个味儿...那时候开江，你姥爷天不亮就去占位置...”姑娘搂住母亲的肩膀，轻声说道：“以后每年开江，咱们都来这儿。”这简单的对话中，流淌着亲情的温暖，承载着岁月的回忆，也延续着对未来的期许。

当我端起一碗鱼汤，滚烫的暖意顺着喉咙缓缓滑下，鱼肉的鲜嫩、酸菜的酸爽在舌尖绽放，仿佛将松花江整个春天的活力与生机都浓缩在了这一碗汤里。这让我想起“春风吹绿江南岸，开江鱼跃喜人心”，眼前的场景，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开江鱼的出现，带来的不仅是味蕾的极致享受，更是人们对春天的热烈欢迎，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喜悦与深切期待。

在吉林市，开江鱼早已超越了食物的简单范畴，升华为一种深刻而独特的文化符号。每年开江时节，松花江边都会举办这样盛大的活动，雾凇的晶莹与鲜鱼的美味交相辉映，萨满舞的神秘与鱼宴的热闹相得益彰。人们品尝的不仅是鱼肉的鲜美，更是江城人对自然慷慨馈赠的虔诚感恩，对传统渔猎文化的执着传承。从辽代的“头鱼宴”，到如今的开江鱼美食节，这一传统历经千年岁月的洗礼，却从未间断。它宛如一条无形的纽带，串联起历史与当下。正如古人祭江祈福一般，如今的人们在享受开江鱼美味的同时，也在心中默默祈愿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幸福安康。这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跨越时空，深深扎根于每一个江城人的心中。

当夕阳为广场披上一层柔和的余晖，这场开江鱼的狂欢仍在继续。而关于春天、关于江水、关于美味的故事，也将随着松花江的浪涛，在这座城市的记忆里永恒流淌。开江鱼，如同一位静默的见证者，见证着这座城市的蓬勃发展，承载着人们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也书写着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动人诗篇，在岁月的长河中熠熠生辉 。它不仅是吉林市的瑰宝，更是人类与自然相互交融、彼此成就的生动写照，蕴含着超越地域与时空的文化价值和精神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