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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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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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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电话

那天接到父亲的电话时,我正在课堂上给我的学生讲课。从教那么多年以来,我几乎不在课堂上接过电话。但自父亲年初身患重疾连续数月卧床以来,我的手机几乎没有关闭过。可以说我的手机在很大程度上是为父亲而待着。但父亲基本上不会主动给我打电话。我想那除了他自身行动不便之外,更多的可能是父亲还没有从这场灾难之中走出来。

父亲在电话里哽咽着告诉我,早上母亲外出菜地时,他从轮椅上摔了下来,额头撞在地面上裂了一个小口,鲜血直流。可是家里无人,哥哥到地里耕耘了。他没办法起来,打了哥哥的电话,却发现他的电话就在沙发上,忘带出去了。也用尽全力呼喊,可左邻右舍没人听到。他想到了我,于是给我打电话。给我电话时他还躺在地上。我快速地联系距我家最近的堂叔,让他去看看。我来不及跟单位请假,便以最快的速度驱车向家的方向。到家时,母亲与哥哥已在。好在父亲的额头只是划破了一道长约几厘米的伤口,且已经进行了处理,无大碍。我安慰几句便又匆匆离开了。

父亲本来是可以行走的。他有近二十年的糖尿病史。多年来,吃药无数,可总无法根治。且随着年龄的增大,加之各种药物所产生的副作用,高血压来了,脑血栓也来了,视力也越来越模糊。尚能令我们略感辛慰的是父亲还可以行动自如。可谁也想不到也正是他能行动自如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在退休之后,父亲就一直在家。父亲虽不是领导,但干了一辈子工作,忽然赋闲在家,也觉得无比的空虚与失落。于是,他几乎每天都会到田间地头去走走看看。发现一些慌凉的土地,哪怕布满荆棘,遍地石头,他会用镰刀一刀刀地去修剪,用双手一颗颗地将砾石拣起扔掉,然后再用锄头和铁镐将地匀平,种上一些诸如黄皮果、枇杷、桃子、柚子等之类的果树。十多年来,他在村庄以外的各个方向已植下了数十棵果树。村里几乎每个人都有机会品尝过父亲亲手植下并已开花结果的果子。每年果子成熟的时候,父亲都给我电话,让我带上妻子与女儿回去,到地里摘果子吃。而父亲很少吃,一是因为牙齿不行,二与他的疾病有关。我曾说既然不能吃它们,你又何必年年那么辛苦地管护这些果树。他始终认为这只是一种锻炼身体的方式而已。在乡村不是城市,那里有各种公共设施供人们锻炼身体,有游乐的公园供人们消遣,即使在简单的街道上,人们的娱乐节目也丰富多彩,老人们只要步出家门便不会感觉寂寞。在农村,辛苦了一辈子的农民,只要他们还能下地干活,他们是不会呆在村头巷尾里家长里短的。这种情况只有在下雨天或晚饭后才可能出现。父亲觉得无聊,并且他认为这也是他难得的锻炼身体的机会。我想想也是,便随他性罢。于是嘱咐他小心之类的几句,此后便再无过问。

直到去年底。我正放假准备置办年货。那天我又接到了父亲的电话。父亲在电话里说,现在视力已大不如前,看东西已非常模糊,想去医院检查。我告诉他我明天回去,与兄弟商量此事。后来我们带父亲到医院里检查,医生说可以动手术,将白内障割除就好了。可是在住院期间,因为父亲年纪已大,加之三高各项指标严重偏高,父亲的血糖始终无法控制下来,手术也无法进行。眼看年关已近,我们跟父亲说先回去过年先吧,年后再来,到别的医院去看看。父亲也同意。

几天之后,我接到了弟弟的电话。他用几近哭泣的声音告诉我,今天早上父亲吃完早餐后想从凳子上站起来去洗碗,站到一半身时感到双眼发黑,手脚无力地摔倒下来,左大腿的髀骨恰巧重重的压在一根结实的木棍上,骨折了!现家人正在联系车子,准备送到医院来。让我先到医院办理手续做准备。到医院后检查,是髀骨骨折,但问题不大,可以用草药医治,也可以住院手术。但医生看了父亲的病历,建议我们采用保守治疗,用草药。在表兄的建议之下,我们带着父亲驱车到百里之外的一名专治骨折并已治好多人(表兄曾经从二楼摔下并粉碎性骨折也在几周之内治愈,现健步如飞,粗活重活都能干,根本看不出他曾受此灾难)的老中医家里。老医生看了照片后说可以治好。抓了半个月的药,我们回到了家。从此之后,父亲躺在床上。可又曾想到,这一躺之后,父亲再也没法行走。

半个月后,我们去医院检查。父亲骨折处已经痊愈,可以行走了。可是试了几次,父亲终于还是挪不开半步。双脚沉重有如千斤巨石压着,父亲痛苦地流下了眼泪。在他那苍老瘦削的满是皱纹的面孔上,我看见了绝望与不甘。我们兄弟默然无语,悲痛不已。我们还没准备好这样的局面,一刹那谁都说不出话来。

还是父亲首先打开了话题。他说他没有想到会到这一步。他告诉了之前从未跟我们说过的一些事来。在近一年以来,他在外面跌倒了不少于十次,并且几乎每次都是在田间地头,也有一两次是在赶集回来的路上。轻则躺在地上几分钟就可以自己起来,又行动自如,毫无异样。他一直都不将它当作一回事,始终认为是不小心造成的。直到上个月有一次赶集回来,在距家不远的地方跌了一次,这次他根本无法自己起来,无论他怎样挣扎。直到邻村的一位青年经过才将他搀扶起来,后来他慢慢地回到了家。但第二天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身体也无异样。他还是选择保守秘密,就连母亲也不说。一来是他见我们都很忙,不想耽误我们抢收,二来他还相信自己的身体,因为那么多次都没有问题。

现在经医院诊断,父亲已经中风!且很严重!很难治癒。医生说老人家跌倒那么多次都能安然元恙,那已经是奇迹了。很多人在患有三高的情况下,一跌就再也无法站立,甚至生命不保。父亲是很幸运的,从此之后他还能在床上或者轮椅上度过晚年,只要他推开窗子或大门,他依然可以看门前风景,听鸟语蝉鸣,观往来行人;在他愿意的时候,还可以拿起手机与曾经的同事好友互叙生活琐事。但父亲更多的是不幸,如果他在开始的时候,能积极主动的去寻求治疗,现何至于斯。在有些时候,多是在夜深人寂的时候,父亲会呆呆地望着四面空落落的墙,或许会因为他的固执而悔恨不已。但那已不可能回头,由它罢。

每个周末回去看望父亲的时候,我都说你比其他很多人都幸运,因为你还可以看着或想着我们。我们还能满怀敬意的叫您一声爸爸。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看见父亲脸上露出难得出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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